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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中宫令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节

    “娘娘!”锦绣当即跪在她面前,“皇后娘娘,那丫头是承乾宫的人,还……还知道了您的名讳,万一宣扬出去,只怕对您不利。皇后娘娘,请您三思啊!”

    素勒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现在,我是皇后,还是静妃是皇后?”

    锦绣连忙叩首,再不敢多言,“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锦绣,”素勒看着她,“如今你的命就等于桑枝的命,静妃要是敢妄动,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锦绣身子一抖,深深俯首,“奴婢遵命。”

    “起来吧。”素勒端立着,作出虚扶的手势来,唬地锦绣直冒冷汗,“奴婢不敢当!”

    素勒轻叹,“锦绣,别怪我话说得狠。只是姑姑的手段,你也知道。”

    锦绣不说话。半晌,才壮着胆子道,“皇后娘娘,静妃也是为您好。您何必为了一个小宫女,还是承乾宫的人……”

    素勒顿了顿,眸子里泛着迷茫。她望了望远处已经燃起的通明灯火,喃喃道,“也许……是太无聊了吧。这宫里……着实无趣。”她噙了笑意,“锦绣,你敢看我吗?”

    锦绣吓得后退一步,“奴婢该死!”

    “哧——”素勒摇头一笑,“你为什么该死?又没有犯错。但是……桑枝敢。她好像……和别的宫女不一样。”

    “那必是桑枝没学好规矩,该好好调|教。”锦绣一直低着头,“不过,奴婢今日见她,倒是个懂规矩的。许是……许是因为她以为皇后娘娘您也是宫女,所以才没了规矩。”

    素勒勾唇,“她早看出来了。就算不知道我是谁,但起码也必然猜出我不是宫女。桑枝很聪明,又有趣。”声音却突然幽冷下来,“可惜是承乾宫的人。”她眸子深了深,“承乾宫里都是妙人儿。”

    最后一句不辨喜怒的话,让锦绣摸不清她的心绪,只好道,“那都是仗着皇上宠爱。皇后娘娘,只要您肯用心,日后荣宠必不弱于那董鄂妃。”

    素勒似笑非笑,“我可不是静妃。”又道,“送我回去。”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锦绣捉摸不透,但皇后的命令可不敢怠慢,“是!”她引着扮作宫女的皇后娘娘回了坤宁宫,一路上倒也没惹人眼。

    回了永寿宫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告诉静妃,静妃听罢,久久一声叹,“素勒比我强。”

    锦绣道,“娘娘不必妄自菲薄,到底皇后娘娘还小。”

    “不,”静妃摇头,“她年岁小,心思却透。不愧是科尔沁的女人。”

    静妃面带微笑,“素勒最比我强的一点,就是对皇上无情。自古无情帝王家,我自己犯痴,以为与他有少年夫妻之情,却忘了他不是一般儿郎,他是天子。是我自己所求非人。”又道,“自太宗入主中原以来,科尔沁的女儿就成了皇后的最佳人选。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哲哲,(孝庄文皇后)如今的昭圣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下一个载入史册的皇后就将是博尔济吉特·素勒。我科尔沁家族,将随大清王朝的荣光,永不落败。”她捻着灯芯,神情满是骄傲,竟掩去了不少憔悴。

    “那……桑枝呢?”锦绣道,“只要对娘娘和皇后娘娘好,锦绣不怕一命换一命。”

    静妃叹气,“罢了。素勒那孩子,她说得出口就真下得去手。如今她在中宫,我不能与她硬碰。她舍得你,我可不舍得。不是自己的人,她是不心疼。”

    锦绣听得心神激荡,叩首谢道,“多谢娘娘垂怜!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起来吧。”静妃抚了抚鬓角,锦绣连忙上前与她揉捏,“可舒服些了?”

    “嗯。”静妃闭着眼睛又确认一遍,“那宫女叫什么?”

    “回娘娘,桑枝。”

    “你觉得她怎么样?”

    “依奴婢之见,倒是个有分寸的。只是奴婢也觉得她有点不大一样。”

    “哦?”静妃来了兴致,“怎么不一样法?”

    锦绣想了想,“她……好像个主子。”又连忙改口,“也不是,她一举一动皆合乎规矩,没有可以挑剔的。也是上三旗包衣出身,都是世代做奴才的,但总让人觉得她与旁的宫女不同,便是奴婢在她面前,也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静妃睁开眼睛,“如此说来,倒真是个有趣的。下次再来,引进来给我见见。”

    “是。”锦绣又说,“桑枝知道皇后娘娘的名讳……直呼皇后名讳,真是好大的胆子,大逆不道!”

    “无妨,”静妃道,“听素勒那意思,那个叫桑枝的也猜出她不是宫女了。既如此,料那宫女也不敢四处乱说。”又叹气道,“这宫里呀,确实没什么意思。不比在草原的时候,天宽地阔,跃马扬鞭的豪情。这里倒真是憋屈了素勒。她既要找个乐子,那便由她去吧,只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锦绣道,“桑枝一定是祖上积德,能入了皇后娘娘的法眼。”

    ≈

    桑枝可不知道锦绣这些话,她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穿到清朝来做个任人摆布的宫女。更觉得祖上是不是刨了别人的坟,所以倒霉催的遇上那个叫素勒的格格。别人去永寿宫送东西,顶多是挨两句骂受点白眼,可她倒好,险些把命丢了。

    她一路快步回来,出了一身汗,倒让身子好了不少。可是中毒这事儿哪里敢小觑!于是一回来,交接完任务就赶紧喝水。本想去找御医,可这会儿天色已黑,快到宵禁时候,她不能再往外走了。但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体内还有多少残留的毒素。

    实在没办法,她想出了个损招。秋寒的晚上,桑枝猛灌冷水,非得让自己拉肚子不可。果然如她所愿,戌时梆子一响,她就直往茅房跑。一夜没消停,第二天起来时整个人都虚脱了。

    宫女们都是寅时三刻起床,卯时就开始忙活开来了。桑枝没想到自己不仅拉肚子,一夜跑茅房跑的还受了凉,开始发烧。桐儿见她这样,没好气地埋怨,“以为自己是什么主子富贵命,跑一趟永寿宫就累病了,倒像是我欺负她似的。”说的好像没欺负桑枝一样。

    桑枝根本没力气反驳。殿外领头的宫女还踢了她一脚,“不要装死躲懒,除非你现在就断气了,不然就给我起来干活!”

    简直毫无人性!桑枝气恼,可实在虚弱,没力气折腾,领头宫女不依不饶,再不起只怕要拿鞭子招呼了。她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拼死撑起身子去擦地。

    桐儿冷眼看着,“就说是装的。这活不是干得好好的!”

    桑枝头晕眼花,只盼着赶紧撑到轮班,然后去找御医。可她没吃多少东西,拉一夜肚子,又发了烧,便浑身乏力,擦地时都看不清地上有什么。所以没有看到承乾宫里面开始陆续走出人来,她只跪在殿外擦台阶。

    许久,忽然觉得周围都安静下来,她双眼模糊地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仙子一样的人物,娉婷窈窕,如雪似玉。竟不似凡尘女子,衣袂飘飘大有绝尘飘逸之意,端的好气质,恍若神仙妃子。

    那神仙竟站在她面前,“你不舒服?”声音婉柔,入耳让人心酥。

    桑枝烧的脑子犯浑,“中毒了。”

    又听到那个声音说,“来人,请御医。”

    恍惚中,桑枝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桑枝,你撑住!”那声音似乎是绿莺。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的名讳除了皇族和本族至亲,基本没人知道。就算是皇族也得是嫡亲皇族,偏远一点的也不知道。

    而且进宫之后名讳基本再用不着,根本不会有人喊。除非有特别亲近的长辈私下无人时才能偶尔称呼下。

    比如静妃的封后诏书昭告天下时就根本没提名讳,只有一个姓氏——

    咨尔博尔济锦氏,乃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也。毓秀懿门,钟灵王室,言容纯备,行符图史之规;距度幽闲,动合安贞之德。兹仰承皇太后懿命,册尔为皇后。其益崇壶范,肃政母仪,奉色养于慈闱,懋本支于奕世。钦哉!

    在那个时代,女人是不上台面的。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可能连名字都没有,排行老几就随口叫,像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之类的。宫女都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出了宫身份都不低,才有名字,而且一般进宫后没名字的主子也会给赐名,方便称呼。

    ☆、正文07

    她并没有晕过去,只是脑袋昏昏沉沉。意识朦胧地发现自己被带回了储秀宫,身边人应该是绿莺。可等到醒来时,却发现储秀宫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桑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偌大的储秀宫只余下些打扫宫女,有的在外面干活,有的在缝补衣裳。她起身倒了杯水,正要往口中送,就看到桐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桑枝!”

    桑枝手一抖,杯中的水险些洒在自己身上。待看桐儿时,却发现她态度大变,再不像日前那样对自己呼来喝去,反倒显出殷切之态,“桑枝,你醒啦!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说着就抢过桑枝手里的杯子,“水凉了,我给你换!”又重新给她倒了杯。

    桑枝哭笑不得。她刚刚倒的水,怎么会凉!桐儿忽然如此殷勤,让桑枝很不习惯,“桐儿,你有事吗?”

    桐儿笑得亲昵,“照顾你,就是我的事啊。”没容桑枝说话,桐儿又自顾说,“皇贵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桑枝你不知道你运气多好!竟然是皇贵妃娘娘亲自给你召的御医,唉,你这场病生的真是值了!”

    桐儿喋喋不休,“不过你放心,御医说了,你这是内虚火旺,喝两天药就好了。”说着就拉住了桑枝的手,“桑枝啊,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以后你要是被娘娘重用了,可一定要记得我呀。”

    听了这么多,桑枝觉得最后一句才是桐儿想说的。她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过程,而后默然感慨。世态炎凉,趋炎附势,怎么好像宫女太监都难出此类?桑枝轻叹,大概是他们的奴性教育太深入骨髓,宫女太监入宫早,又世代是包衣奴才出身,所以惯以势利眼看人看事。

    毕竟是个宫女,桑枝哪能休养太久,不过是勉强休息了一天,翌日又要照常伺候干活。桐儿虽然待她态度好了点,但没想到桑枝因为受到皇贵妃娘娘亲召御医的待遇,竟然遭到了领头宫女的嫉妒,横眉冷眼地嗤笑她,“不过就是主子多看了一眼,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个下|贱的宫女。我告诉你,那是皇贵妃娘娘心善,可不是你有什么本事,还不快去干活!”

    桑枝暂不与她计较,只当看不见。桐儿不敢得罪领头宫女,渐渐地对她也疏远了。久之并未见皇贵妃娘娘对桑枝有什么别的宽待,于是宫女们原本因为那一丝厚待对桑枝产生的敬畏之情,就消磨没了。她是最后一批入承乾宫的宫女,论资历论背景都是最下等的一批,被“老人”奴役几乎是难免的。

    转眼间在承乾宫已经过一个月,孟冬已至,北风徘徊,天气越发冷了些。这期间,桑枝并没有见到绿莺,让她几乎以为那日是幻觉。桑枝就算自求安生也不行,宫女们之间的争斗竟然也是如此惨烈。只幸好旁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是最底层的小宫女,所以尽管偶尔有人欺负,但不会到像领头宫女和其他宫女之间那么强烈的冲突。

    桑枝默默看着,觉得时机将要成熟。她冷静地受了一个月的委屈,为的就是摸清这些宫女的脾性习气爱好和缺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初来乍到,自然不可以鲁莽行事。可现在不一样,她虽然不惹事,可也绝不能任人欺负。一个月的时间让她看了出来,这些宫女都各自为政,没有一个是真心与旁人交往的。那也就意味着,没有拉帮结派。实际上,宫女们是禁止搞小团伙的。但这点对桑枝来说大有好处,因为这也就意味这任何一个宫女受欺负,都不会有旁人插手。“欺软怕硬”这一点,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皇贵妃娘娘协理后宫,这月已经到了给各宫发放炭火的时候。宫里不准烧柴,以防走水。各宫都是烧炭,且严禁私自生火。桑枝还在擦窗户,桐儿又带了炭火过来,这小宫女早就恢复了原先的态度,对桑枝颐指气使,“桑枝,你去永寿宫送这些炭。”

    桑枝等的就是这一刻。这个桐儿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和大多数宫女一样的毛病。桑枝冷笑,甩了甩抹布,“我来承乾宫多久了?”

    “谁管你来多久,快去送炭。”桐儿没好气地摆脸色。

    桑枝面无表情,直接走到她面前抓住炭筐,用力一推,桐儿不妨她突然出手,惊呼一声跌倒在地,手里的炭落了一地。

    “你!”桐儿怒气冲冲,“桑枝,你敢推我!”

    桑枝微抬下巴,“是你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胡说!”桐儿爬起来,就要去扭打桑枝。桑枝闪身避过。

    领头宫女过来,“你们在干什么!”她看一眼桑枝,又看一眼桐儿,“桐儿,桑枝,你们成何体统!”

    桐儿大叫,“姐姐,桑枝推我!”

    “有谁看见了?”桑枝漠然站着,“她是自己跌倒的。”

    桐儿怒急,上来就要厮打。桑枝不再躲让,她刚刚就是为了让桐儿引人注意,吸引了此处其他宫女的眼光,这会儿见桐儿发狂,桑枝双足站定,瞅准了她的来势,在她冲过来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一巴掌,落在桐儿脸上。桐儿被打懵了。

    一众宫女也惊呆了。

    可桑枝仍然站着不动,“是她先动手的,大家都看见了。”她凛然而立,哪里还是这一个月里默不作声的模样。

    宫女们素来欺软怕硬,这会儿连领头宫女都有些怯。她虽然是领头,不过是来得早资历深些,但其实和桑枝等其他宫女一样都没有品级,只是下等奴婢。

    桑枝道,“咱们都是一样的宫女,各人做好各人的事,不要总想着指使别人。我不跟有些人计较,不代表那人就可以蹬鼻子上脸。我桑枝自认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不然我也不是个怕死的。”说完捡起自己的抹布,继续擦窗户。

    桐儿回过神来还要去扭打,却不妨桑枝猛然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眼神既狠又厉,那阴沉之色竟然吓住了她。她愣在原地,捂着脸竟然忘记了哭泣。

    领头宫女见势头不妙,也不敢声张。这里闹事传出去,大家都得挨罚。于是她厉声喝道,“桐儿,让你去送炭,你磨磨蹭蹭干什么!不要忘了储秀宫的规矩!耽误了事情,你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

    桐儿被骂了一顿。刚摔在地上,一身脏兮兮的,手心也破了。又被打,脸上指印还没消呢,这会儿还挨骂,她竟然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哭泣。储秀宫的规矩,不许听见哭声,不吉利。她强忍着,唯唯诺诺地捡起地上的炭。

    宫女们都散去做各自的事情,却偏偏不时瞅一眼桑枝。

    有人小声议论,“原来以为是个闷葫芦,谁知道这么狠。”

    另一个附和,“我就说不要惹她,看我说对了吧?她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一样。”

    领头宫女也似不经意地扫了桑枝一样,清了清嗓子喝道,“干活时不许说话,规矩都忘了!”她强壮着胆子对桑枝说,“桑枝,你也不要忘了储秀宫的规矩!”

    桑枝淡淡看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跟我们是一样的,说我们之前,先告诉你自己,不要忘了储秀宫的规矩。”

    霎时间储秀宫一片静谧。宫女们看桑枝的眼神变了几变,都不敢再说话了。那领头宫女碰了个钉子,恨恨地瞪桑枝一眼,也不言语了。

    一旁的桐儿眼泪无声地落,灰头土脸也不敢换衣服,怕时间来不及,一点点捡炭块。桑枝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那桐儿也不过就十四五岁,在桑枝眼里也还只是个无知少女而已。桑枝不经意地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给众人来了下马威,让大家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这会儿看着桐儿小小的人,受了委屈还不敢作声,逆来顺受的模样,她到底没忍住。

    桑枝叹气,刚走到桐儿面前,桐儿就哆嗦了下,“你……想干嘛!”

    没想到她竟然怕成这样。桑枝抿抿唇,蹲下来帮她捡炭块。

    桐儿愣了愣,不敢看她,却说,“不用你假好心!”

    “桐儿,”桑枝声音冷清,“你今天这下场,是你咎由自取。你有没有欺负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原先念着你年龄小,当你是妹妹,所以对你多加忍让。只是你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桐儿看了她一眼,“好话谁不会说!”

    桑枝这才看清桐儿满脸泪痕,脸上乌七八糟的还有炭灰,实在狼狈。她叹气,“你这个样子去永寿宫,只怕会治你个藐视宫规之罪。”

    桐儿眼泪落得更厉害了,“我是个奴才,主子要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主子要我三更死,谁敢留我到五更!怪我命苦!”

    桑枝沉吟了一会儿,虽有心帮她可桑枝对去永寿宫心有余悸。她环视一圈,根本没有人会愿意帮桐儿去送。桐儿眼泪啪啪落,还不敢出声。桑枝也没说话,就看着桐儿垂着头,瘦小的身子抱着炭筐一步步往外走。

    倘若真让她这么走出去,只怕不妙。领头宫女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大声斥责她,“你也不知道擦擦脸,这样子出去,承乾宫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桐儿还是唯唯诺诺,“来不及了。”

    那领头宫女上来就要扒她脏掉的衣服,“就在这儿换!”桐儿受到惊吓,连忙要躲。

    桑枝几步冲上前去,推开那领头宫女,“你干什么!”

    “桑枝,你装什么好人!她这样有失礼仪,被嬷嬷看见,她小命保不保得住不说,回头这里的人都得挨罚!”

    桑枝咬牙,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帮她送。”

    桐儿吃惊地看她一眼。说实话,桐儿其实不敢去永寿宫。桑枝没来之前,一直都是她去永寿宫,次次都要被责难辱骂。桑枝来了,她才松了口气。只是不该转而欺负桑枝。

    刚说完,桑枝自己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觉得双腿发软。她想反悔,然而周围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尤其领头宫女似是端等着拿她把柄,桑枝只好硬着头皮道,“桐儿,这是我可怜你。”她拿过炭筐,瞪一眼那领头宫女,仍旧朝永寿宫方向去了。

    一路忐忑不安,越走双腿越发软,觉得在自寻死路。她绞尽脑汁,才恍然想到,大不了将炭块交给那两个守门的太监。桑枝心想,不进去见到嬷嬷和那个锦姑姑,大概就没事吧?

    又想,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素勒。冷静下来之后,桑枝心里多少有些感激素勒。虽然事情因素勒而起,但倘若素勒没有救她,眼下自己已经一命呜呼了吧?她虽然心知自己以后万不该再与那少女有纠葛,最好能避则避,但心底又因这念头有些愧疚。她当然明白上次之事并非素勒的意思,而且当日那情形,素勒似乎为了她和静妃起冲突?

    桑枝觉得,素勒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少女而已,大概也是没个玩伴,怪可怜的。她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存着不忍。那心底仍然藏有一块柔软,不似久居深宫之人已然不知心软为何物。

    桑枝总带着悲悯之心看待这宫殿里的每个人,觉得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祭品。这些人或者不知自己为人,或者知道自己为人却不能好好为人,虽然难免有可恨之处,但归根到底也都是可怜之人。

    她以局外人的心态看待,哪怕自己跻身其中也不愿意沦为一员。她想,无论如何,自己不要丧失了做人的根本。哪怕有失,也尽量保持做人的尊严吧。她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为保命自然应当顺时顺势,但心不能也变成一颗奴才的心。

    只是,这路的尽头在何处?桑枝看不到希望。蔓延开来的是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桑枝攥紧炭筐,生怕自己也被这巨兽吞没了心智。

    ☆、正文08

    一路惴惴不安。快到永寿宫门口时,远远看见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桑枝不禁左右环顾,不曾想竟下意识地在找素勒的身影。

    桑枝觉得自己欠了她一句谢谢。到底,素勒于她算是有救命之恩。然而看了一圈,也没看到除自己之外有旁人。桑枝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她敛去情绪,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恐惧,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两个小太监已经认得她了,连忙笑道,“桑枝姑娘。”

    “两位公公好。”桑枝握紧手里的炭筐,笑道,“不知道两位公公能不能帮个小忙?”

    那两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味深长地笑望她,“桑枝姑娘请说。”

    桑枝如何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便不着痕迹地朝两人手里各塞了几两碎银,“麻烦你们抽个身,帮我把这筐炭块送到宫里。”

    “嗯……”两个小太监分别掂了掂银子,有些不满。

    桑枝连忙说,“两位公公见谅,我刚去承乾宫不久,一个月月钱只有五两银子,着实……”她讪讪的,“捉襟见肘。”

    那两个公公却忽然警醒的看向她,“捉什么见肘子?”

    桑枝愣了愣,试探地说,“捉襟见肘?”见两个太监仍然茫然的神色,桑枝心里一咯噔。糟糕!她忘记了,宫里的太监宫女多半是不识字的。太监还有可能蒙主子恩赐,跟着学认几个字,可宫女是决不许识字的。除非是秀女出身,本就能识文断字。但通常秀女不会成为宫女,即便转为宫女也很快就会擢升为女官。

    但她经年积累的习惯,岂是说改就改的?桑枝额上沁出冷汗来,连忙笑道,“我是说,没几个钱,全捉来攒在一起都买不了肘子。”

    说完就觉得牙疼。还没等小太监回应,桑枝就听到身后扑哧一声笑,她转头一看,“素勒!”

    不知道素勒从哪儿跑出来的。桑枝又惊又喜,然而素勒却眸光闪动,打量着她。桑枝脸色僵了僵,她不知道刚刚那些话素勒听去了多少。

    两个小太监这才说,“在宫里哪用你买肘子,吃食都是御膳房定的。”

    “是是是,公公说的是。”桑枝十分尴尬,却要作出安然的模样,“还请两位公公帮个忙。”

    素勒按住她的手,“他们岂可擅离职守,你既来了,又何须劳烦旁人?难不成日后你每次来,都要托他们不成?”不容桑枝反驳,素勒就拉着她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踏进门槛的时候,桑枝就身子一抖。素勒扫她一眼,桑枝连忙拉住她,目带祈求,“素勒!我可不敢再去了。”

    “那就放这儿吧。”素勒顿了顿,“你不要怕,有我在。”她夺过桑枝手中的炭筐随手放在地上,“陪我说说话。”

    为着她的话,桑枝心里莫名一暖,便被她拉着到了院落东南的井亭。八角顶覆黄琉璃瓦,是现代常见的仿造亭子样式。永寿宫是“日”字形二进院,前院常常是空着的,静妃和宫人都住在后院,桑枝有些不放心刚刚被素勒随意扔在前院台阶上的炭筐。

    桑枝不时回头看炭筐,素勒忍俊不禁,“不放心你就拿过来好了。”桑枝犹豫了下,真要去拿时,素勒又拉住了她,“这里没人,你还真去啊。”

    “……”桑枝无奈,“素勒,我只是送炭的。”

    素勒神情淡了淡,“捉襟见肘。”

    桑枝心头一紧,打哈哈道,“呵呵主要是这井亭太冷了。”她偷偷打量素勒表情,却见素勒勾唇,饶有趣味地盯着她,“你识字?”

    桑枝连忙摇头。

    素勒也不再多问,只自顾说,“永寿宫冷清虽冷清,但也清净。”

    桑枝拿不准她的意图,不敢接话。素勒看她一眼,“桑枝,你今日倒是安分。那次见我,还让我称你声姐姐呢。”

    “这……”桑枝咬唇,低声道,“……上次,对不起……以后不敢了。”

    素勒立刻冷了脸,半晌才缓了缓神色,“有什么不敢的,”她闪了闪眼睛,“桑枝姐姐,我也是宫女啊。”

    桑枝垂眸,心情复杂。犹豫着抬头看向素勒,便见少女脸上藏着隐忍的期待,似乎只要自己一句话就会毁了素勒的美好。桑枝心上一软,竟不忍辜负这少女之情,才勉强笑笑动唇,“原是你看起来比我小,按我家乡的规矩,是该称一声姐姐。但只怕你进宫比我早,这声姐姐就担不起了。”

    “我既然称你一声姐姐,你就担得起。”素勒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对她的话很感兴趣,“你的家乡在哪儿?都有什么规矩?”

    “我的家乡啊,”桑枝不由得望向了天空,“我的家乡离这儿很远,规矩都是好规矩。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素勒沉默了下,“你还可以等宫女放出宫,有个盼头。”可自己这一生,再无希望。

    桑枝不置可否,轻声说,“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何况,恐怕再也回不去了。素勒抬头看她,“桑枝,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是独女。”桑枝有些倦意,见到素勒的时候她有些疲于伪装。兴许是知道素勒自己也带着伪装,她们都有各自的秘密。然而在两人公开的秘密之下,却可以随意地说些话。她转头看素勒,“你呢?你家在哪儿?”

    “我?”素勒愣了愣,眸子里就带了光彩,“我家在科……在草原上。草原,你知道吗?”

    桑枝见她神情愉悦,也跟着轻快了些,“知道啊。我以前也去过呢。”

    “你去过啊!”素勒就露出留恋的神色来,“在草原上,我的马术可是数得上的!”

    “真的?”桑枝惊讶地打量她,“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小的还会骑马?”

    素勒不悦,“当然!”

    “你什么时候进宫的啊?”

    “十三岁那年。嗯,我在宫里,四年了。你呢?”

    “你果然进宫比我早。我啊……”桑枝对她眨眨眼,“嗯,有些怪,怕你不信。”

    素勒惊奇,“你说说看。”

    “据说我应该进宫两年了,好像是恰好赶在十七岁被选上。但不巧的是,我前阵子生病,把脑袋烧坏了,所以只记得这半年的事情。”

    素勒狐疑地看她,“把脑袋烧坏了?”

    桑枝点头。

    “你家里有人教你读书吗?”素勒似笑非笑,“把你的脑袋烧会读书了?”

    桑枝没想到她还是绕到这个问题上,想了想才说,“我跟着别人学了点,勉强认得几个字。”反问她,“你十三岁就进宫了,那你难道十三岁以前就会骑马吗?”

    素勒有些得意之色,“我家的人,自出生就会骑马!”

    “真厉害。”桑枝由衷感叹。

    素勒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原本端庄之色竟被这少女笑靥掩盖了去,显出几分俏皮得意来。

    桑枝被她感染,叹一声,“你今年才十六岁啊,我都……十九了。”素勒不端架子时,着实明媚可人,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模样,桑枝心生怜惜便伸手搂住了她,笑道,“合该叫我声姐姐。”

    素勒身子一僵,但看桑枝眼神带着揶揄,她哼了声,却也没挣脱开来。

    两人就在这空无一人的永寿宫前院闲聊着,不知不觉日头落山,桑枝叹气,“时间过得真快,我该回去了。”

    素勒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承乾宫啊……”

    “素勒,笑一笑嘛!”桑枝捧着她的脸,“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素勒微微翘了唇角,“桑枝,你真不像宫女。”

    桑枝望着她的眼睛,“你也不像。”

    她们相视一笑,都没有再多说。这宫殿里有太多的身份和伪装,她们不必深究。至少,眼下两人心无芥蒂。她们能给彼此带来欢乐,在这看不见希望的深宫里,能有一个人让自己不必有太多伪装,已是大幸。

    没有身份之别地位之差,素勒是桑枝这一刻唯一的朋友。

    可对于博尔济吉特·素勒来说,桑枝于她,能否称得上“朋友”二字呢?她只是……太寂寞了。

    ☆、千秋令节

    与素勒相处的那半天时光,是桑枝来到这里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她竟然开始有些盼着去永寿宫了。

    虽然不知道素勒到底是什么身份——桑枝心里把她当成了哪个格格公主,毕竟素勒年纪不大——但素勒对她来说是特别的。这种特别在回到储秀宫时,就更加明显。是的,桑枝想,素勒说的没错,她不像宫女,也无法忍受宫女的奴颜婢膝和逆来顺受趋炎附势。

    整座宫殿都让她厌恶。

    桑枝心里生了怨气,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可她身不由己,根本出不去。承乾宫越来越忙,桑枝心思不在此,一直跟着团团转做些粗使杂役,只听说是为了千秋令节,也不知道忙的是什么。于是越发逮着机会就往永寿宫跑,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素勒。甚至很多次,她都没有碰到素勒。已经一月光阴过去,这一个月,桑枝奉命去了永寿宫好几次,一次都没遇见素勒。

    桑枝不免颓丧。这日回到储秀宫没多久,便听到有人找。桑枝心中一喜,以为是素勒,但转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素勒绝不可能是宫女,而且也绝不会来找她。待出去一看,桑枝一怔,“绿莺!”

    “桑枝姐姐。”绿莺笑得很甜,朝她走来时,桑枝都能看到附近宫女的艳羡之色。毕竟绿莺是跟在皇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比她们的地位不知道高了多少。

    桑枝也高兴起来,“绿莺,终于见到你了!”

    “你还好吗?”绿莺笑意盈然,“一直没抽出空来,这才来看你,姐姐不会怪我吧?”

    桑枝笑道,“怎么会!我明白。”又说,“谢谢你提点,不然我只怕就要被派去坤宁宫了。”

    “你不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就很开心了。”

    桑枝摇头,“过得好不好,在自己。怎么能怪你。”

    绿莺怔了怔,“桑枝姐姐,你变了很多。”她望着桑枝,“以前,你虽然比我年长,但心性却像个孩子,是个善良的大姐姐,我总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现在……”她顿了顿,望进桑枝的眼睛,“你跟以前很不一样。”

    桑枝避开她的眼神,“是啊,我变了很多。但是,在宫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听见绿莺一声浅叹,“你说的是。”

    桑枝岔开话题,“今儿怎么得空了?”

    绿莺道,“早就想来看姐姐,只是这个月一直在忙千秋令节,今天要不是为了永寿宫,也抽不出时间到这里来。”

    “永寿宫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明日就是千秋令节了,按制明日静妃当来承乾宫里请安,但静妃又素来……咳,”绿莺顿了顿,“皇贵妃娘娘一向免她的礼,多般照拂,但千秋令节上却不得不谨遵礼制,不敢有丝毫逾矩,这才打发我去永寿宫问个话。”

    桑枝听得似懂非懂,心道,大概因为是个重大节日,所以静妃也不得不出席,但又因为静妃向来记恨承乾宫,如果不提前去打招呼做做工作,只怕节日上会难堪。毕竟这个千秋令节似乎是个很重大的节日,承乾宫协理后宫,万一出了点差池这罪名非同小可。于是沉吟道,“你要去永寿宫?”

    绿莺点头,又叹气道,“永寿宫向来不给承乾宫好脸色,我来这里是要找一直被派去永寿宫的姐妹,看看有什么注意的。”

    “……”桑枝嘴角抽动,“一直……都是我去的。”

    绿莺面露讶色,“是你?”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我本该料到的。这里的人惯好欺负人,姐姐你又性子软……”绿莺站起来,“我该早点来。”

    桑枝见她面色不善,连忙拉住她,“绿莺,你要做什么?”

    “姐姐尽管放心,有我在,岂能让你受了委屈!”绿莺握住她的手,提高声音环顾围在四周却不敢上前的宫女们,故意说道,“倘若日后再有人欺负你,便是欺负我。”她声音着实不大,但掷地有声,一时间一众宫女面面相觑,看向桑枝的眼神既嫉羡又畏惧。

    桑枝神情一顿,岂不领会绿莺此番作为的原因?便垂了眸子。绿莺能待桑枝这么好,说明原来的桑枝确实心底善良毫无城府。不然以绿莺有这样轻易一年半载就能博得皇贵妃欢心的手段的人,怎会喜欢她?这宫里的人,人人都想要旁人善良好欺,但却鲜有人能爱护良善之心。绿莺能做到这一点,桑枝心中顿时对她生了不少好感。她也不多说,只轻轻拉住绿莺的手,笑道,“哪里受了什么委屈。能和你在一个宫里共事,咱们更亲近些,我就很开心了。去永寿宫是我自己愿意的,不过是跑跑腿而已,和大家一样的做事,也没什么。”

    一旁的宫女们才悄悄松了口气。桐儿大着胆子接口道,“是啊是啊,绿莺姐姐,我们都和桑枝姐姐关系很好。”

    绿莺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才好。桑枝姐姐也不是久居此处之人,早晚她要跟我一处的。你们如今能好好相处,以后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桐儿心里一喜,还要奉承两句,绿莺却拉住桑枝道,“既然是姐姐常去永寿宫,那再好不过。姐姐今日就受累,再陪我去一趟,可好?”

    桑枝哪有不从之理。出来时,一路看着绿莺行止有度,心中便越发喟叹。直至到了无人处,绿莺才悄悄松了口气,小声道,“姐姐,永寿宫可为难你了?”

    为难?桑枝勾唇,“倒是没有。”只是险些要了她的命。

    “这也倒是奇了,”绿莺打量着她,“从来没遇见这样的事。”

    桑枝笑笑。

    绿莺却恍然道,“我明白了。”自道,“一定是因为姐姐太心善,素来待人真心,永寿宫里都是识人断人的能人,大约是也喜欢姐姐吧。”

    “……呵呵,也许吧。”桑枝面上发臊,暗自思量——终于明白桑枝本尊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死于非命了。在深宫内苑里太心善,焉能久活?她不欲多谈这个话题,便道,“这个千秋令节到底是个什么节日?十月里有这样一个重大节日吗?”桑枝掰着手指算了一遍,也没在十月找出一个像样的传统节日来——除了国庆,当然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十一国庆的。

    绿莺听得这话,哭笑不得,“姐姐啊,你连千秋令节都不知道吗?”她无奈摇头,“每年的十月初三是皇后诞辰,就是千秋令节啊!”

    “啊……”桑枝有些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其实是一点都不知道。犹豫了一下又问,“也就是说,皇后诞辰那日就是千秋令节,倘若诞辰不在十月初三,那明天就不是千秋令节了?”

    “自然。”绿莺极为耐心,“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的寿辰日都称千秋令节。”

    桑枝明白过来,“原来是给皇后过生日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永寿宫,二人止住话头,前去请安。

    ☆、永寿宫

    桑枝对永寿宫轻车熟路,门口的小太监对她也已经极为熟悉,倒是不认得绿莺。不过这些小太监自然都有几分眼色,见绿莺和桑枝一同过来,便暗自忖度出绿莺的分量打招呼,“桑枝姑娘,两位姑娘好。”

    桑枝见他们神色颇为拘谨,笑道,“两位公公好,这位是承乾宫的绿莺,特来给静妃娘娘请安。”

    “正巧,坤宁宫的蔡姑姑也在。”小太监道,“两位且稍等,容小的前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小太监面露难色的回来,“静妃娘娘说,今日事忙,不得空。”

    自从上次险些被毒死之后,桑枝再来几乎没被刁难过,这次不免觉得惊讶,“不见?”

    小太监点头。

    绿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很快就缓了神色,笑道,“烦请公公再去通报一声,娘娘尽管先忙,等抽出空来再召见奴婢也不迟。”这意思就是要等着了。

    桑枝看看她,也不好说话,只得沉默着陪在一旁。小太监不敢怠慢,依言再次禀报,回来时说,“娘娘说,那就等着吧。”

    这一等就从傍晚等到夜幕。眼见着宵禁就要到了,静妃仍然没有半点召见的意思。桑枝站的双腿僵直,十月夜风嗖嗖的吹,让她和绿莺都不由得打寒颤。桑枝沉默一会儿,终究开了口,“还等吗?”

    “等。”绿莺声音异常坚决,“娘娘不肯召见是娘娘的事,倘若我就此回去没有尽力,一定会被责罚。”

    桑枝皱眉,“听闻皇贵妃娘娘素来仁厚,不至于……”

    绿莺微微摇头,“皇贵妃协理六宫,赏罚分明。虽然为人仁厚,但做错事也绝不会姑息。何况,千秋令节不是小事,出不得半点差池,静妃娘娘这里要是不事先做足功夫,万一在明天出点事故,莫说我,就是整个承乾宫恐怕都不好交代。”

    桑枝听得心里一阵沉闷。

    两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奉承道,“绿莺姑娘大可不必多虑,谁不知道承乾宫的恩宠最盛,坤宁宫那位……”太监压低了声音,“只怕这千秋令节皇上都不乐意呢。纵使永寿宫明日真闹事,受责罚的也必不会是承乾宫。”

    绿莺叹气,“荣宠再盛,也是后宫之人。后宫说得算的可不是承乾宫,还有……”顿了顿,“何况,皇贵妃娘娘最是以身作则的,从不许承乾宫逾矩。”

    小太监就道,“那是那是,要不皇贵妃娘娘怎么如此得宠呢?不恃宠而骄,还心地善良,宫里人人都称颂皇贵妃娘娘仁厚呢!”

    说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几人举目望去,正是坤宁宫的蔡宛芸姑姑。蔡宛芸面无表情,走到几人面前时却眼神如刀。

    两个小太监已经吓得冒冷汗了。绿莺倒是不卑不亢,“见过蔡姑姑。”

    桑枝也连忙跟着行礼。

    蔡宛芸打量着绿莺,“承乾宫的?”

    “是。”绿莺声音极为恭敬。

    蔡宛芸“嗯”了声,不再说话。把目光移到桑枝脸上时,却一顿,“你也是?”

    “回姑姑的话,是。”桑枝也是低眉顺目。

    蔡宛芸眼神变了变,“竟然去了承乾宫,呵,”冷笑道,“也是个有福的。”

    想必是认出了自己,桑枝心想,到底当初在辛者库有过一面之缘。

    就听到蔡宛芸语气凉凉地说,“傻人有傻福。”

    “……”桑枝嘴角抽动,越发低了低头。敢情不止记着自己,更记着那日自己的笨拙呢!

    说完这话,蔡宛芸头也不回地走了。

    暮色静悄悄的,一股沉闷的氛围蔓延开来。又等了会儿,才看见里面出来一个小宫女,看见绿莺和桑枝没好气地道,“还没走呢。”

    桑枝正要赔笑说话,小宫女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要来,只能来一个。进来两个,打扰娘娘清净。你们自己看着办。”

    桑枝一愣,绿莺瞥她一眼,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姐姐先回去吧。”

    “你自己……行吗?”桑枝有点不放心。永寿宫确实惯爱为难承乾宫的人,绿莺待她好,她又岂能不为绿莺担心。

    绿莺眼神软了软,笑道,“姐姐放心。”

    “要不,我替你去吧。”

    绿莺握住她的手,笑容越发温软了些,“姐姐为我好,我知道。但这件差事极为要紧,非得我亲自去办。”

    桑枝抿唇,妥协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了,”绿莺轻声说,“再晚些恐怕就要过了宵禁,你再不回去只怕就回不去了。”

    也是。桑枝想了想,只好道,“你自己保重。”

    绿莺扑哧一笑,“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姐姐尽管放心。”

    等在永寿宫门口的小宫女不耐烦道,“商量好了没?再耽搁会儿,就都别去了。”

    绿莺这才道,“我去。”给桑枝一个放心的眼神,就跟着宫女进去了。

    小太监见桑枝守了会儿,才道,“桑枝姑娘快些回去吧,不然可就真难回去啦。”

    桑枝也不好再耽搁。她跟绿莺不一样,绿莺奉旨出来办事,身上带着皇贵妃娘娘口谕,就算稍晚回去,宫人也不敢不给面子。可她就不同,她身份低微,纵使在承乾宫伺候到底也没个辈分,不会有人肯卖她面子。这样想着,桑枝也只好自行离去。

    夜色深了些,桑枝加快脚步,刚过隆福门到翊坤宫拐角处,忽然听到脆生生的喊声,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桑枝!”

    桑枝一回头,又惊又喜,“素勒!”她几步上前握住素勒的手,“你怎么来了?”却皱眉道,“手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素勒眸子弯了弯,“你在教训我啊。”

    桑枝一顿,唇角勾出笑来,“是啊,教训你!这么晚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

    再仔细一看,素勒身上的宫女装都歪歪扭扭的没穿好,待目光落到素勒足上时,桑枝眸子一紧。

    露出的部分金丝勾勒,似乎是飞鸟的半个翅膀,夜色下桑枝也看得不甚清楚,但很显然这绝非寻常身份可以穿戴。

    素勒随着桑枝的目光往下看,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脚,目光灼灼地望着桑枝。

    桑枝垂眸,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给她整理衣领,“衣服也没穿好,这个样子回去会不会挨骂?”

    素勒眨眨眼,“不被逮住的话,应该不会。”

    桑枝手上动作一顿,“要是逮住了呢?”

    “逮住了……”素勒不以为然地抿抿唇,“也无妨。”她看向桑枝的眼睛,“放心。”

    桑枝轻轻叹气,捧住素勒的手给她揉着,“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吧。万一出点事……”桑枝声音低了低,“素勒,我很开心能有你这个朋友,但在宫里,还是小心为上。”

    素勒唇角翘起来,“你担心我?”

    “是啊,”桑枝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你虽然还小,但规矩总还是要守的。不然,也会挨罚吧?”她想,就算素勒是个格格,但这样穿着宫女的衣服乱跑,那也是有失皇家颜面的大罪,难逃责罚。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素勒带着几分倔强,“就是要做。”她的一生都将要断送在这深宫里,如果连自己寻个乐趣都不能,那余生这么多年该怎么熬!

    这话说的任性,桑枝莞尔,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既然如此,以后要多多小心。快宵禁了,赶紧回去吧。”又说,“明天就是千秋令节,到时只怕忙得紧,你也早点休息。”

    素勒不以为然,“千秋令节有什么意思。”

    “可不敢胡说!”桑枝连忙正色道,“听说千秋令节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呢。”

    素勒冷哼,“什么普天同庆,可有谁真的在意。”

    “当然有人在意。”桑枝挑眉,“就算这宫里没人真心,至少皇后娘娘的家人是真心祝福的吧。而且,还有我们这些宫女,也是真心祝福。素勒,你不能把人都想的这么无情。”

    “宫里难道还是个有情之处?”素勒意味不明却不多纠缠此话,只闪了闪眼睛,“你又没受过她恩惠,也会真心?”

    “谁说一定要受惠才会真心?”桑枝皱眉道,“虽然我不认识,也不在皇后宫里,但是,真心送上一份生日祝福有什么难的?便是个陌生人,遇见人家生日,也会真心祝福啊。”桑枝反倒不能理解素勒,“你不是?”

    素勒咬咬唇,转头道,“再没有比我更真心的了。”

    惹得桑枝轻笑,“你倒是会说话。”

    素勒嗔她一眼,“你刚刚说的生日,便是生辰?”

    “对。”桑枝想了想,“素勒,你对皇后娘娘可不能直说‘她’啊这种大不敬的话,要用敬称,免得祸从口出。”

    素勒不置可否,“一段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规矩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桑枝感慨一声,“好啦,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我真要露宿街头了。你也快回去吧。”

    素勒应下。

    桑枝跟她告别,也不回头看素勒去往哪个方向。却忽然听到身后素勒轻声说,“你可愿意去坤宁宫?”

    桑枝一顿,“什么?”她有些怔。

    “没什么。”素勒眼神低了低,微微一笑,“走吧。”

    ☆、012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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