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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中宫令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4节

    这深宫里,本就最难信任人。没有任何人敢轻易相信别人,皇后更不能。桑枝这次,是真真的让皇后透心凉。

    纵然往事千般甜蜜万般美,而今带了情绪回忆起来,却觉得什么冒死相救不过都是苦肉计,什么欢笑倾心不过都是虚情假意。可那被欺骗的痛却如此的真真切切,几乎让皇后娘娘喘不过气,恨不得将胸腔里的东西挖出来扔掉。素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耳边尽是桑枝刚刚的话,那字字句句皆是为了承乾宫,为了皇贵妃。

    “好一个董鄂妃,好一个桑枝!”素勒咬紧牙关,挤出冷笑来,“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面带极轻微的笑,虽然已经竭力控制却还是浑身发抖,伺候她的宫女被吓得不轻,又听皇后喃喃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桑、枝!”她咬牙,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桑枝的名字,“本宫险些毁在你手里。”

    再多的恼和恨,再多的物是人非,终究悄悄化在了皇后娘娘眼角那颗冰凉的泪珠里。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

    咳咳,不造为什么这话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010

    宫门似海深。

    台阶之上,咫尺之遥,却是可望不可即。这么久以来,桑枝第一次感到绝望。坤宁宫倒没有为难她,只是比为难更可怕的是冷漠。整个坤宁宫的人视她如无物,她再也无法靠近内殿。

    皇后娘娘端庄威严,高居正殿之中,眉目温婉,仪态大方。被宫人伺候着用早膳,一如桑枝不在时那般安静。桑枝远远站在院子里,已然又是一个冬。去年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季节在坤宁宫里挨鞭子,被抽得遍体鳞伤。伤虽已不痛,但通体鞭痕却并未消退。

    千秋令节过后,本就是一年一度为过年准备的忙碌日子。桑枝还记得自己刚来时那阵,也是像其他宫女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可而今,偌大的坤宁宫除了皇后,就属她最闲。而闲着的皇后也因为皇贵妃董鄂妃身子不好,担起筹备除夕大节的任务。只是这些东西,年年并没有多大变化,无非是按例来,故而皇后也不过就是过过目。十四衙门的人来问,她都说按照皇贵妃往年惯例做就行,倒省了不少事。

    皇上因着担心皇贵妃的身子,也一直没来过。毕竟年末,皇帝要操心的事儿是最多的,因而下朝之后就直接去守着皇贵妃。又为了让皇贵妃安心,并不召其他妃嫔侍寝,偶尔只去钟粹宫贞妃处。

    后宫里这些宫妃们起起伏伏都看惯的,因而一时间钟粹宫热闹起来。坤宁宫倒也没落下风,不过是皇上没时间来罢了,而且相比以前,坤宁宫如今的日子安稳多了,至少不会总被找麻烦。

    但这些对桑枝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唯一灰心的是,皇后这次是真的怪罪于她。她本有满腹的话想对素勒说,可而今却连靠近皇后都没办法。原来,皇后这个位置是如此的高高在上。而桑枝的地位又是如此卑下。皇后有心疏远一个人,绝对能做得滴水不漏。外人看起来,这大忙的日子里,桑枝那么闲,果然是深受皇后娘娘宠爱。然而只有桑枝自己清楚,皇后娘娘早已经对她视而不见。她和素勒之间隔着整个大清王朝的距离,隔着无法跨越的时代和森严的等级,只要素勒——皇后娘娘不愿意,她哪怕拼死也无法靠近皇后一步。

    桑枝死心了。她想,拼死破坏一次侍寝,看清皇后的心,给自己个痛快,也算是件好事,不是吗?

    原来素勒心里是有皇上的。桑枝心想,自己怎么忘了,不管皇帝对皇后是什么心思,都不耽误皇后对皇帝倾心啊!古代不都这样么,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从一而终至死不渝。倒是她自己痴人说梦,做尽傻事。

    过年的气氛渐渐浓烈起来,桑枝反而心如死灰地寂静下来。她无事可做,索性就自己待在房间里倒腾些小玩意。她做了很多小木雕,一刀一刀刻下去,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热闹的节庆格格不入,桑枝感到窒息。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她追悔往事,想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然而,她记性越发不好了。她几乎只记得自己叫林文澜,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时代。

    坤宁宫里没人跟她说话,所有人看见她就当看不见,连鄙视厌弃的眼神都没有。这比唾骂更让桑枝觉得窒息。宫女们聊天,也不避讳她,只当她是透明的。

    “皇后娘娘今儿去给太后请安,挨了顿骂。”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侍寝的事儿?”

    “噢,这倒也是。难得皇上来一次,皇后娘娘还没留住人。”

    “太后说了,皇后娘娘这性子要不得。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没个孩子,以后怎么在后宫立足!就算今天没有董鄂妃,也会有别的妃子。”

    桑枝听得怔住,却不知道素勒被皇太后狠狠训斥了一番。

    苏麻喇姑在一旁劝道,“太后,皇上的性子没人比您更清楚,他要走,皇后娘娘怎么留得住!”

    “胡说!”太后横苏麻喇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一个女人留不住自己床上的男人,那是没本事!”

    苏麻喇姑被骂的不敢再声张。皇后坐在太后身旁,如坐针毡。

    “哀家原以为你性子稳,不比静妃,你能做个贤内助,而今看来倒是老眼昏花了。”太后不咸不淡地说,“你身为皇后,却让皇上半夜从坤宁宫移驾去钟粹宫,这等奇耻大辱竟是忍下去,皇后——”

    太后停住话头,素勒连忙垂眸道,“是臣妾无能。”

    “无能?”太后冷笑一声,“你不是无能,你是废物!”

    苏麻喇姑吓了一跳,素勒连忙起身站着,垂首恭听。

    太后厉声道,“董鄂氏在你宫里安了个钉子,你不会拔了?还和一个宫女不分尊卑,没有高下,成何体统!哀家原以为你是自个心里有打算,不曾想你竟然被一个小宫女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此是非不明赏罚不分,便是当真让你坐稳中宫,你又能坐几天!”

    皇后吓出一身冷汗。虽然她向来知道太后对后宫事宜了如指掌,没有什么能逃出太后的眼睛,可没想到在她坤宁宫内殿之事,太后竟也知道的如此详细!一直以来,皇后跟桑枝独处时,为了以防万一都是把宫人都指使到外面去的。

    “这样吧,到底是承乾宫给的人,在坤宁宫里出事不合适。”太后淡淡道,“哀家这里正缺个丫头,让那个小宫女到慈宁宫来吧。”

    这话一出,皇后心里一抖,心头百味陈杂。

    “皇后娘娘?”见皇后久没回答,苏麻喇姑连忙出声提醒,“皇后娘娘!”

    皇后抿紧双唇,犹豫半天,终究稽首道,“太后,既然这是坤宁宫的事,臣妾又怎敢劳太后您老人家费神。臣妾一定处理好这件事。”

    “事?”太后眼神一厉,“你打算怎么处理?倒是说给哀家听听。”

    “臣妾……”皇后咬牙,“臣妾已下令,坤宁宫上下权当这个人不存在——”

    “这就是处理?!”太后呵呵笑起来,“妇人之仁。你不要说了,这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苏麻喇姑连忙道,“桑枝。”

    “对,桑枝,就把桑枝叫到慈宁宫来吧。这事儿,你不用插手了。”太后闭上眼睛,苏麻喇姑心领神会给太后揉双鬓,太后接着说,“哀家也不指望你那么多了。你只要一门心思好好讨好皇帝,什么时候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也算不辜负哀家在你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抽出的时间实在不多,老断更也不是事儿。那尽量每天或者隔日写点吧,字数不多,望大家多多包涵哈。

    ☆、007

    千秋令节已过去月余,转眼又是十一月。桑枝觉得自己和皇后之间似乎断了联系,她在坤宁宫徒剩百无聊赖打发人生。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桑枝想了想。如果一辈子能这样混吃等死地过下去,也未尝不可。至少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甚至偶尔还能远远看见想见的人。

    然而,就连这个如意算盘都打错了。十一月,初二这天皇后从慈宁宫回来,竟破天荒地召见了她。桑枝大喜过望,心中紧张又忐忑。她想,前几天还听说皇后被太后为难,不知道素勒现在怎么样。

    蔡婉芸面无表情地在皇后身旁站着,殿内一片静寂。桑枝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乖乖地行了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素勒愣了愣,许久才抬眸看向她,“平身。”

    “谢皇后娘娘。”

    桑枝毕恭毕敬地站着,感觉氛围有点不对劲。尤其一旁的蔡婉芸,这会儿桑枝竟然感觉不出来自蔡婉芸的恶意。她皱皱眉,悄悄抬头看向皇后,却见皇后身边站了个陌生的老宫女。这个老嬷嬷的位置要在蔡婉芸前面,桑枝心感奇怪,这人是谁?竟然位居蔡婉芸之上?

    不过很快她就有了答案。皇后娘娘开口,“给孙嬷嬷看茶。”

    蔡婉芸正要动作,孙嬷嬷开了口,“老奴谢过皇后娘娘。只是太后有吩咐,老奴不敢耽搁,还望皇后娘娘见谅。”又问,“她就是桑枝?”

    蔡婉芸应道,“正是。”

    孙嬷嬷便道,“嗯,老奴这便告退了。”她给皇后娘娘行礼告辞,皇后娘娘低头饮茶,也没多说话。

    桑枝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见孙嬷嬷朝自己走过来,“走。”

    “走?”桑枝愣了下,便在这一刻,孙嬷嬷扬手就是一巴掌毫无预兆地“啪”一声打在桑枝脸上,“谁准许你开口了?”

    桑枝被打懵了。孙嬷嬷双目细长,端地一副刻薄模样,长得便不讨喜。桑枝又气又惊,抬头望向皇后,然而皇后只自顾低头抿茶,看都没往这里看。桑枝又看向蔡婉芸,蔡婉芸一脸冷色,迎上桑枝的目光一顿,便无声冷笑。

    桑枝心中惊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果然没规矩。”孙嬷嬷冷冷刺她一眼,“老身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要先自掌耳刮子。李应容是怎么教你的?什么规矩都不懂,放出来找死吗?”

    孙嬷嬷声音刺耳,眼神充满蔑视和嫌恶,桑枝心里一凉,又陡然而生怒气,“我是坤宁宫的人。”说着看向皇后娘娘,“敢问皇后娘娘,奴婢要去哪里?”

    “太后老人家那里缺个人,皇后娘娘特地派你去跟前伺候,”蔡婉芸不咸不淡地说,“这是天大的赏赐,桑枝,你要好好珍惜。”

    桑枝顿时明白过来了。敢情素勒这是要打发她走呢!不好赶回承乾宫,所以就借故把她送到别处去!桑枝心里憋屈地不行,自己在后宫就像个物件一样,随意想被扔哪儿就扔哪儿。太后——太后可是孝庄啊!那尊大佛岂是好伺候的?桑枝深知孝庄这种人在后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觉得自己到了孝庄面前,只怕活不过一天。她太知道自己与这个后宫多么格格不入了,也因而知道能够作为典型人物的孝庄会和自己多么难以相处。最关键的是,她根本不想离开坤宁宫!

    “皇后娘娘!”桑枝转身就跪在素勒面前,“奴婢有话要对您说。”

    素勒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犹豫片刻,“你说。”

    “奴婢……奴婢想单独跟您说。”桑枝深深叩首,只盼着能有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

    “就凭你,也配?”孙嬷嬷对皇后行礼,“皇后娘娘,规矩不可废,老奴这就带人告辞。”她猛地捏住桑枝肩膀,桑枝没想到这老嬷嬷看起来年纪不小,手劲儿异常的大。肩膀好像被铁钳钳住一样,刺啦啦生疼。桑枝忍着疼,固执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好大的胆子!”孙嬷嬷厉喝一声,“来人,上棍夹走!”一声令下,桑枝便看见过来两个粗壮的妇女,每人手中拿着一个大腿粗的棍子,一左一右夹住她腋下,往后一掰,桑枝疼得痛呼,“啊!”

    然而皇后娘娘还是端着茶盏没说话。

    桑枝看素勒一眼,心中顿时绝望至谷底。她不再挣扎,任由棍子夹住拖着走,那心情犹如去赴死。

    “我做了很多玩偶,留给你作纪念吧。”跨过门槛时,桑枝终于没忍住,“我对不起你。”她想,不该破坏皇后的侍寝。不该因为一己妄念,毁了皇后的机会。落得如今这模样,也是自作自受活该。

    说完,仍被棍子狠狠地夹住走,只觉得两肋下生疼,直不起腰来。

    很快,坤宁宫里便只看见孙嬷嬷带人夹着桑枝远去的背影。蔡婉芸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到底出了口恶气。然而她看向皇后娘娘时,大吃一惊,“娘娘,您的茶!”皇后娘娘手里的茶盏被用力捏着,杯盖已经被紧紧握在掌心里,大拇指指尖扣在茶盏口,浸入茶水中都不自知。

    皇后一回神,看看空荡荡地大殿,忽然站起身来,放下茶盏,“慢着——”皇后握紧双手,“蔡嬷嬷,把人拦回来!”

    ☆、005

    蔡婉芸一愣,“皇后娘娘?”

    “快去!”皇后面色严厉,蔡婉芸不敢耽搁,暗叹一声急急追出去。

    桑枝被两个妇人的棍子夹着,双肋好像碎了似的疼。然而她不敢反抗,眼前的孙嬷嬷看模样就不是好相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对这个毫不了解的孙嬷嬷,桑枝暂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更看出了孙嬷嬷对自己的厌恶,因而无论再痛苦也得忍着,不能再有半点惹眼的地方,不然只怕会被这个孙嬷嬷活活折磨死。毕竟她现在已经被皇后放逐了,身后再无势力依仗,桑枝便又成了如同蝼蚁的奴婢。

    被夹棍押着走,双肋实在太痛,痛的桑枝都没有精力思考。直到听到背后匆匆的脚步声,“孙嬷嬷!”

    来人正是蔡婉芸。

    桑枝先是下意识一喜,随即又裂开灰败下来,蔡婉芸也极其厌恶她,又怎么可能给她带来希望。然而令桑枝意外的是,蔡婉芸虽然仍旧没正眼看桑枝,却恭恭敬敬地给孙嬷嬷行礼,“孙嬷嬷,皇后娘娘有些事要细细询问下这贱婢,还请孙嬷嬷容我将人暂且带回去。”

    孙嬷嬷竖眉,“老身可是奉太后的旨意!哪敢耽搁半分,皇后娘娘岂是不知?”

    “自是知道的,”蔡婉芸面带笑容,到底话里藏了软刺,“可皇后娘娘是主子,又向来深受太后宠爱,如今要个奴婢问话,咱们这样的下人哪里不遵从主子的命令呢?”

    孙嬷嬷脸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孙嬷嬷千万别多想,”蔡婉芸讨好地笑着,“主子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只管照吩咐做就是了,到底这事儿有皇后娘娘担着呢。孙嬷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才见孙嬷嬷脸色缓下来,蔡婉芸忙往孙嬷嬷手里塞了银锭,“孙嬷嬷,前儿皇后娘娘赏给奴婢些贡茶,您说,奴婢这样的人,哪里喝得出什么好茶,倒不如给孙嬷嬷您尝尝鲜。”

    孙嬷嬷神色愈发缓和些,挤出生硬的笑来,“这怎么好?”

    “好茶就该您这样宫里的老人才有资格尝呢。”蔡婉芸扶住孙嬷嬷的手肘,“嬷嬷您可千万别客气。”说完,恭敬地扶着孙嬷嬷往回走,一转头就给带来的随行宫女使了个眼色,随行宫女连忙给那两个妇人塞钱,两个妇人这才放开桑枝。

    夹棍离身的一刹那,桑枝身上的疼痛反而愈加明显,她几乎疼得腿软,然而又不能乱动,上半个身子好像废了断了似的。

    两个妇人冷冷地说话,“不要耽搁!”

    随行宫女忙应下。

    桑枝疼得根本走不动路,那宫女也不扶她,只不耐烦地催促,“快走,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嘶……”桑枝咬紧牙关,额上豆大的冷汗直流,只要稍一动步就疼痛难忍。

    那两个妇人喝道,“要是走不动,我们再送你一程!”说着话,那夹棍“咚”一声重击在地上,让桑枝觉得好像重重砸在自己肋骨上似的,唬的桑枝连连摆手,“不不,我……我能走。”她脸色煞白,却不敢耽搁,每走一步都觉得肋骨下的肌肉骨头错位似的疼。

    “磨蹭什么呢!”随行宫女原本走得极快,但回头见桑枝步伐实在缓慢,而且举步维艰,纵然心中十分不快,也不得不慢下脚步。然而即便是这样正常的速度,对眼下的桑枝来说,也无异于刀刃上走路了。

    从隆福门再走回坤宁宫,桑枝走得大汗淋漓。待回到殿内,已经止不住四肢发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然而,她还是不得不强撑着跪下,给皇后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尽管桑枝极力想要撑住,可身上的痛却让她声音颤抖。这夹棍竟如此厉害,桑枝如今才知道宫里无论闷棍还是夹棍,都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闷棍是内伤,能打的人五脏俱裂而表面肌肤鲜有损伤;夹棍不至于伤及心肺,是纯粹的外伤,但这外伤专挑人体最弱的一处地方——肋下,其痛只怕仅仅居于夹手指之下了。

    素勒早已经缓下来,面无异色地看着桑枝艰难地踉跄进来,到底眼中闪过不忍。等到听见桑枝声音都发抖时,素勒心里一抽,忍不住心疼。然而,心疼这种情绪让素勒无法接受。桑枝这么欺骗她,满心都是董鄂妃,自己怎么还能为这种人心疼!皇后娘娘顿时怒火中烧,冷着脸看向桑枝,却没有让她平身,“你有什么要说的?”

    站着疼,跪着更疼,但没得皇后娘娘旨意她怎敢妄自起身?桑枝顿时悲从中来。刚刚被孙嬷嬷掌掴的时候,桑枝没有感到悲哀,她心里只有被皇后误会的恐慌。被粗壮的妇人用夹棍押着走时,她没有悲哀,心里想着的只是对皇后的歉意。然而现在,跪在素勒面前,桑枝心中无法抑制的悲哀。眼前这个人啊,是她的心上人。可在这个人面前,原来她一点尊严都没有。属于桑枝的一切荣辱生死,都只是眼前这个人一句话而已。她桑枝算个什么东西呢?也不过是个东西罢了。

    素勒,素勒。

    桑枝心中默默叫了她的名字,唇角溢出悲凉的苦笑。肋骨的痛仍然钻心,桑枝怔怔的望着皇后娘娘,心乱如麻。不能离开坤宁宫啊!桑枝心里清楚,以蔡婉芸及其他坤宁宫宫女对她的态度,尤其是皇后对她的态度,无一不说明她成了弃子。一个弃子,何德何能反而擢升去慈宁宫伺候太后?这真的是蔡婉芸口中的“厚爱”吗?再看看孙嬷嬷如今这架势,那两个妇人完全不把她当人的态度,桑枝已经预料到了去慈宁宫的未来——

    必定是不得好死的。

    宫斗剧看得还少吗?桑枝终于知道,自己的胆大妄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因为她在坤宁宫待得久了,素勒待她与众不同,她便渐渐地忽视掉深宫内院的黑暗。怎么能觉得可以在深宫里安生到老?手中无权,背后没靠山,那就是分分钟不得好死的节奏。

    眼下能救她的只有素勒。可她该怎么面对素勒呢?她要怎么开口求皇后呢?

    只是无论怎样,如今的桑枝和眼前的皇后,都不可能再回到曾经的她和素勒了。信任这个东西,一旦破裂,无论再怎么弥补,裂缝都无法弥合。更何况,她根本不能解释。素勒能一次不信任她,以后便能有更多次的不信任她。可……可她要以怎样的面目留在素勒身边呢?又该怎样向皇后求救呢?

    难道,要变得像对待董鄂妃那样对待皇后?

    素勒可是她在深宫里,唯一一个赤诚之心相待的人啊!然而这赤诚之心,只要有半点表现地不恰当,便会被弃如敝屣。

    桑枝心里猛地一抽痛,她望着面无表情地皇后半晌,渐渐眼眶有些发热。她终于知道,身为一个奴婢,还是一个来自承乾宫皇贵妃钟爱的宫女,她是不该爱上皇后的。不该,不能,也没资格。

    后宫从来不是一个容得下爱情的地方啊。

    “素勒——”她终于开了口。

    素勒脸色一僵,立时皱眉,刚要开口训斥,桑枝先她发问,“要我自己掌嘴吗?”

    皇后怔住,眉头皱的更紧,“放肆!”

    桑枝咬唇望着她,心中激烈的天人交战。

    望着桑枝因为疼痛不断流下冷汗,尤其是桑枝悲凉绝望的眼神,终于,皇后扭过头去,“你们都下去。”她到底挥退所有人,待殿内只剩下她和桑枝时,皇后才冷声道,“你要说什么?”

    “素勒,”桑枝固执地叫着她的名字,见素勒露出厉色,桑枝鼻子一酸低下头去,不容素勒开口自顾道,“素勒,从始至终,我都忠于你,只忠于你。我一度以为,你是我在这里的唯一意义。博尔济吉特·素勒,我林文澜敢对天发誓,从未对你有半点二心。”她喊出了素勒的全名,用了自己内心认可的真名,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神态极其郑重悲凉。

    素勒愣住,心头百味陈杂。

    “我……没办法给你解释那晚的事,”桑枝扭过脸去,低声道,“可是素勒,我绝不是为了董鄂妃。在我眼里,无论董鄂妃还是皇帝,甚至是除你之外这个大清王朝的任何人和东西,都没有半点意义。那晚我那样做,只是……只是……”只是因为我爱你。然而,“爱”这个字要怎么才能对大清的皇后说出口?她不敢。终其一生,这个字,她只怕也绝不敢出口。纵然无比绝望,可她心中仍有依恋,有依恋就会怕死,她不想死。桑枝害怕自己真的从素勒的生命里消失,在这爱意未退之前,无论再怎么憋屈没有尊严,她都没有办法摆脱素勒对她的吸引。她面临的选择并不是离开素勒和结束感情,而是死亡和生存。死亡就是结束,生存就得留在深宫。而她要生。倘若从容赴死,或许她能孤注一掷对素勒表明心意。可而今,她想求生,想活着,那爱字便只能被深深埋进心中。

    “只是……不想让你侍寝。”桑枝只能说到这里了。这些不带一个爱字的表白,就像一个忠仆的忠心,对皇后来说,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皇后已然生疑的心,还能再信任她吗?尽管,尽管素勒自己在心里已经给桑枝找了一千一万个理由来推脱解释,她心底并不愿意相信桑枝欺骗自己。

    “是本宫对你太过宠爱,让你乱了尊卑。”素勒迟疑半天,到底说出的话带了生疏冷硬。

    桑枝听到这话,唇边勾出无声的自嘲,“你这样是对的,不信是对的。”她喃喃道,“你是皇后,中宫之位如悬剑在颈,你本来就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素勒心底一颤,终于看向了桑枝。

    “素勒,”桑枝望进素勒的眼睛,心底的天人交战已经分出胜负,她面带微笑,一如往日那般温柔。迎着皇后复杂的眸子,桑枝哑了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的名字,素勒,请你相信,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对你的……忠心……都永远不会改变。无论我做什么,都绝不会伤害你。我的心意,天地可鉴。”

    “桑枝——”素勒轻呢出声,目光锁在桑枝身上,她的心到底还是软下几分。

    “你不轻易相信人,是对的。”桑枝接着说,“这宫里,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包括我。”

    素勒眼底流转的柔情断在她这句话上,“什么?”

    “从今以后,我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桑枝望着皇后的眼睛说罢,留恋地凝视着她,许久,终于闭上了眼睛。

    一刹那,好像听到心底最深处落锁的声音。

    ——素勒,你我难复当初。可我不想死,即便如此没有尊严,我还是不想彻底离开你。我想要活。然而,在深宫里活下去很难。难在容不下一颗炽热真诚而又不加掩饰的心。

    桑枝苦笑一声,如果有一天,自己能不再对皇后有非分之想,那时生死才不再那么难以抉择。

    “呵,”素勒听得这话,软下的心肠顿时冷硬起来,冷笑一声,“本宫本就不信你。”

    闻此言,闭着眼睛的桑枝心底一阵发寒。她睁开眼睛,眸中情绪已被素勒这句话彻底打散。她垂眸,深深跪倒在地,五体投地的叩首,“娘娘,求您救救我!”

    素勒瞳孔猛地一睁,“你——”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桑枝竟然是在求她!怎么可能!

    在皇后娘娘的心中,桑枝向来是温和笃定的模样,一派云淡风轻举手投足皆是温雅。可现在呢?眼前的桑枝狼狈不堪,面容憔悴,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而且叩伏在她面前,竟然求她救命!

    皇后娘娘心里不可抑制地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一时竟怔住了。原来她根本承受不住桑枝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顾不得许多,素勒下意识地疾步走到桑枝身边扶住她,看见桑枝下唇已咬破,素勒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很疼?”

    桑枝眼底闪过痛苦,却只是一闪即逝,还想虚与委蛇时,却强迫不了自己再说言不由衷的话,口中只低低道,“皇后娘娘,救我……”对不起。桑枝心想,我叫你皇后娘娘的时候,你不要相信我。

    望着桑枝欲说还休的眼神,素勒怔住,却更觉得心疼,“我先扶你起来。”

    “嘶——”被素勒架起手臂,肋骨下的疼痛便十分钻心,桑枝忍不住痛呼出声。素勒眼眶一热,忽然捏住桑枝的下巴,强迫桑枝看向自己,“桑枝,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承乾宫的人?”

    “……”桑枝动动唇,“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侍寝?”素勒穷追不舍,“我从没有像待你一般待别人,却是你,让皇上半夜从坤宁宫离开,从本宫床上离开。这等奇耻大辱,让坤宁宫几乎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你难道以为,仅仅说个不想让我侍寝,就能让我信服吗?桑枝,”说到最后,素勒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哀求,“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我愿意相信你,让我相信你!”

    桑枝听得心中一片悲哀,让?怎么让?她心中念头急转,然而表明心意的话,却怎样都不能冲破唇齿。终于,桑枝问,“娘娘,还记得您第一次侍寝那次吗?”

    霎时间,素勒心中第一个冒出的场景竟然是温泉,这个回忆一冒出来,素勒就僵住了。然而却不能假装不知道,便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那……”桑枝鼓起莫大的勇气,“你还记得……温泉——”

    “住口!”素勒脸上猛地一烫,陡然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本宫那晚根本没去过温泉,那晚什么都没发生,你可记住了?”

    桑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下去,“奴婢谨记。”脸颊上当初被素勒打的那一巴掌仿佛还在隐隐作痛。桑枝心想,素勒是厌恶的,那一巴掌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不告诉素勒自己的心意,也许还能给素勒留下一点好印象。倘若说了,只怕素勒对她只剩下厌弃了。被自己爱的人厌恶鄙弃,那将是怎样难以承受的痛苦!

    “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不等素勒说完,桑枝漠然道,“我以为你还不想侍寝,所以就擅自做主去破坏。”

    素勒皱眉,“你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那晚根本不像第一次侍寝时的表现,也没有召你帮忙。桑枝,”素勒脸色有点寒,“你不会这么没有轻重。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相信你——”

    “可有时,我也会乱了分寸。”桑枝的自语,落入素勒耳中,只让素勒觉得她是诡辩。皇后娘娘心中升腾起的温软便随着桑枝的语焉不详降低温度,终究还是没能解开这一结。

    “本宫先扶你起来。”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各自谨守本分,桑枝被素勒扶起来,然而两人中间已经横亘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皇后娘娘,奴婢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娘娘您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桑枝淡淡道,“倘若这次再蒙您救此贱命,奴婢日后定当衔草结环相报,对您忠心不二。”

    这种不同寻常的语气让皇后皱眉,眼中顿时阴云密布,“这是太后的旨意,本宫也不好办。”

    “后宫终究不是坤宁宫的后宫,而是慈宁宫的,”桑枝道,“奴婢理解。但倘若有朝一日,皇后娘娘您想让中宫名副其实,请务必不要忘记奴婢。奴婢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素勒眸中阴云更甚,“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原来也不过是攀附权势蝇营狗苟之徒。”

    “手中无权,身后无人,奴婢会死的很惨的。”桑枝似笑非笑,“皇后娘娘,您身在中宫,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惨败的脸色配上这种笑容,竟显出令人惊心的魅惑来。

    然而皇后娘娘只是一怔,随即心中生出反感,“你走吧。”

    “奴婢这一走,若是死在慈宁宫,纵使皇上不能责怪于您,只怕也会对您心生隔阂。”桑枝道,“难道皇上不会猜测皇贵妃娘娘将奴婢留在坤宁宫的用意吗?天下的男人,谁不喜欢心地善良的女人?尤其是皇帝。您看,皇贵妃娘娘便是善名远播。奴婢死了不要紧,一条贱命也没什么,可连累了皇后娘娘您失去皇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感,岂不太可惜?”

    “哼,”素勒冷笑,“你能想到的,难道太后想不到?安心去吧,你不会死的。”只是会生不如死罢了。以太后的手段,难道会让一个她厌恶的人好生死去?未免把太后想得太好相与了。尤其桑枝还是承乾宫的,太后对皇贵妃的厌恶由来已久,此去慈宁宫岂有不让桑枝好好“体验”一番的道理?

    桑枝愣住,顿时遍体生寒。

    “来人,请孙嬷嬷。”皇后可不愿意再听她说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桑枝这些学乖了,一句话都没说,乖乖跟着孙嬷嬷走,省得平白受夹棍的苦。

    然而她刚一出坤宁宫大殿,就听得里面“噼里啪啦”尽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皇后娘娘又气又怒,千头万绪堵在心口,让她终于没忍住发泄出来。那放在床头的小木马,这些日子天天被皇后娘娘捧着,虽然生桑枝的气可也没舍得毁掉。这会儿,皇后娘娘看见它,几步上前抓过来,直接扔在火盆里。

    很快,木头燃烧起来。火光中,皇后娘娘坐在床头揉捏着眉心,眸子映着火光,神色让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忙了一天没来得及码字,到六点多才歇会儿。看看时间,没敢吃饭赶紧回来码字。

    三个半小时写了这些,现在又累又饿,头好疼。

    以后再也不要事先许诺了。

    ☆、001

    说是伺候太后,可实际上,桑枝根本连太后的面都没见着,直接被孙嬷嬷带到粗使宫女处使唤。每日挨打受骂自不必说,吃不上饭更是常事。她到的时候就有伤,如今一番凌虐下来,不过三五日就撑不住昏过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没有绿莺在身边照顾。天气越来越冷,桑枝床铺下褥子只有薄薄一层。她终于发起烧来。

    孙嬷嬷过来时,冷眼一瞧,冷笑一声便去了。任由桑枝自生自灭。

    太后这里的宫人,个个都是惯于察言观色的好角色,见孙嬷嬷这番作态,岂有不明白该怎么对待桑枝的?故而原本拥挤的房间现在空荡荡的,只有桑枝自己在床上苟延残喘。

    初时还冷得牙齿打颤,浑身像结冰似的。可渐渐地,她便不觉得寒冷,身体已经没多大感觉。更甚者,桑枝也没了求生意志。她迷迷糊糊地好像起身似的,幽幽往外走,停下来时竟是在那温泉处。

    深夜,温泉边竟然有人。待看清那人时,桑枝精神陡然一震——是素勒。

    此处温泉因着特殊的地位显得尤其清雅,最适宜一个人独处。皇后娘娘过去时不时也爱来这里,只不过桑枝到了坤宁宫后,皇后便不怎么来过了。如今桑枝已被带走,皇后再待在坤宁宫,那坤宁宫里处处都是桑枝的身影让她心烦意乱,因此来这温泉的次数反而愈发多起来。

    然而便是这温泉里,竟然也有了桑枝的身影。皇后烦躁不已,捡起一个石块用力地砸向泉中,“嘭”一声砸开水面便沉了下去。

    远远地,蔡婉芸听到这声音连忙赶过来,“皇后娘娘?”

    “没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摆摆手,“你退下。”

    蔡婉芸犹豫半天,却也不敢不遵从皇后的命令,只得恭顺地离开。然而蔡嬷嬷刚转身,皇后突然道,“本宫曾经让你找的锦囊,有消息吗?”

    锦囊——蔡婉芸一愣,随即想起来皇后曾经吩咐她在温泉这里找一个锦囊,然而蔡嬷嬷并没有发现任何锦囊的痕迹。只得摇头道,“回皇后娘娘,还没有。老奴曾细细搜找过,没有看到锦囊。”

    “说不定是个荷包。”

    “……”蔡婉芸听得嘴角一抽,“也没有找到荷包。”

    皇后娘娘沉默下来,“退下吧。”

    “是。”

    十一月份已经天寒地冻起来,皇后娘娘安静地站在温泉边,纵然披着大氅,然而终究身子单薄,孤零零又寂寥的模样,让桑枝看着眼眶一阵发热。

    她是给自己找安魂符吗?桑枝鼻子泛酸,到底素勒心里没有那么绝情的。桑枝心想,素勒原本就不是一个狠心绝情的人啊。

    皇后站了会儿,脑海中满是那天温泉中的场景,一时心里乱极了。桑枝一定在骗自己——素勒咬唇,暗自握紧双手,可是又不知道桑枝到底骗了自己什么。关于温泉的事,关于侍寝的事,关于桑枝被带走那天说的话,尽管怒不可遏,然而她心里隐约是有点感觉的,只是说不上来是毫无头绪还是不敢去想,她并不是很明白,这些完全超出皇后娘娘能够掌控范围的东西让身为皇后的素勒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所以对关于桑枝的事情会分寸大乱。

    “桑枝……”皇后眉目低垂,望着泉水低喃,“为什么骗我……”

    桑枝心里猛一抽痛,“素勒——”她想朝皇后伸出手,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身体猛一阵发冷,好像掉进冰窟似的,身体无比沉重。她努力挣扎却头痛欲裂,死活睁不开眼睛。

    不知天黑天亮,直到有一双手抚摸上自己额头,她朦朦胧胧听见一个声音,“无碍,热退下就好了。”

    不知道又沉睡多久,桑枝睁开眼睛时,外面晨曦正透过窗户打进来。房间里还是只有她一个,浑身都汗津津的,一身汗臭味。倒是旁边有一只碗,里面还有药渣。是谁给自己喂的药?

    桑枝头疼地紧,却觉得好像做了场噩梦。梦里似乎还有素勒的身影。然而,终究不过是场梦罢了。

    她坐在床边,望着窗边的光芒发呆,心里空落落地,不知何去何从。只是明白,如今的自己,是身陷困境了吧。

    困境,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就是你拼死挣扎也只会绝望的时候。太后,慈宁宫,后宫权力的顶端。她惹太后看不顺眼,还有谁能救她呢?人们总自以为是地认为可能人定胜天,什么时候才会明白,知天命才能活下去。人的渺小和脆弱,在天命面前,和蝼蚁没有任何区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困境里能做的,只有调整心态了。大势之下,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纵有星火可燎原,也得等到那火种的到来。

    ≈

    苏麻喇姑正在陪太后品茶闲聊,外头一个小宫女动作极轻地过来跪下,“启禀太后,皇后娘娘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嗯。”太后只是应声,苏麻喇姑接过来,是一个湿漉漉的锦囊,“看这针脚和料子,不像皇后娘娘的东西。”

    于是打开来,里面却只是被水浸湿打烂的纸渣,上面还有些模糊的红笔朱砂,太后打眼一扫,“这是?”

    跪着的宫女回答,“锦囊是清扫温泉的嬷嬷找到的,原以为是皇后娘娘的东西,本想直接呈给娘娘,可不巧那几日见着蔡嬷嬷一个人在温泉里翻找,便以为是蔡嬷嬷的东西。”

    即使如此,也没有给蔡婉芸。毕竟,那温泉是太后的地方,虽然只有一两个洒扫维护的宫女太监,可都是太后的人。在那里,无论得到什么东西都要先给太后过目。

    “太后,依老奴看,这好像是个符。”苏麻喇姑皱眉,“不是皇后娘娘的东西,估摸着就应该是蔡婉芸的。”

    太后皱眉,“符?宫里怎么能有这种东西!”后宫里最忌讳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尤其巫蛊之类更是禁忌。

    “来人,请蔡婉芸过来。”太后一皱眉,苏麻喇姑就知道太后想做什么,笑道,“这些小事儿交给老奴好了,太后无需费神。”

    太后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嗔怪地看一眼苏麻喇姑,“你真是哀家肚子里的蛔虫。”

    “能成为您肚子里的蛔虫,也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苏麻喇姑打趣罢,太后呵呵笑起来,“撕烂你的嘴,叫你这么会说话。”

    苏麻喇姑道,“太后您要舍得,也用不着您动手啊。老奴自己来!”说着作势揪住自己脸颊。

    太后笑容更大,哈哈道,“我看你老不羞,倒是真动手啊。”

    “咳,”苏麻喇姑揉了揉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老奴还不是怕太后您心疼,老奴的嘴有什么要紧,让太后您心疼可是大不该!”

    “你呀!”太后指尖戳在苏麻喇姑额头,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模样。

    苏麻喇姑这才道,“您多笑笑才好,宫里这些事儿,交给老奴就好了,何苦费这些心。”

    太后含笑拍拍苏麻喇姑的手,轻叹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麻喇姑继续给太后泡茶,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少,你们觉得是敷衍。所以,还是不要那样更了。

    我尽量抽时间吧。

    写百合我不指望得到别的什么,纯为自己爽。写文图个过瘾,看文也就图个消遣,别为此搞得不愉快,都多大点事儿。

    ☆、003

    被慈宁宫召见,蔡婉芸诚惶诚恐,立刻赶过去。

    太后在一旁闲闲坐着,苏麻喇姑则站在太后身边。蔡婉芸行礼罢,苏麻喇姑示意宫女给她看那锦囊,“蔡嬷嬷可认识此物?”

    蔡婉芸心中惴惴不安,仔细看看回答道,“回大姑姑的话,倒能认出是个锦囊。”

    听这话,倒不像是蔡婉芸的东西。然而到底是不是,却还不能现在下结论。苏麻喇姑又问,“前阵子,你在温泉找的可是这个?”

    蔡婉芸一听大吃一惊,连忙跪下,“奴婢是奉皇后旨意才敢入温泉,要找一个锦囊。”

    听说是皇后的旨意,苏麻喇姑不由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太后。太后原本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慢悠悠道,“皇后要找的?”

    蔡婉芸心里一抖,却不敢隐瞒,“回太后,是。”

    语罢,室内一片安静。过了会儿,苏麻喇姑领会太后的意思,道,“你且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外传。”

    蔡婉芸哪敢不应下。然而心里却忐忑不安,看情形皇后娘娘要找的锦囊,被太后找到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慈宁宫内。

    太后看着那锦囊和碎成渣的符,问道,“你说,皇上近些日子对皇后一改往日的态度,会不会和这东西有关?”

    “这……”苏麻喇姑额上冒冷汗,太后问得随意,然而事关中宫她怎敢随意接话,只道,“老奴哪懂这些!不过想来,皇后娘娘到底是太后您调/教出来的,相貌品性皆是人中凤,没道理不得皇上欢心。”

    这话明着夸皇后,暗地里捧的却是太后,太后人精一样又岂能听不出来?便啐她道,“真真让你学着耍滑头,一句实话也不肯说。”

    “哎呦,可冤死老奴了!”苏麻喇姑佯做叫苦,“老奴对太后的忠心,但凡有一点不是,只管叫老奴——”

    “嘿!”太后猛地呵斥,怪道,“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分寸!句句话,老天爷可都听着呢!”

    苏麻喇姑笑道,“是是是,太后教训的是,老奴该掌嘴,掌嘴!”她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惹得太后哭笑不得。

    “这事儿,你仔细琢磨下。”太后道,“锦囊和符也先收着,要真从中宫出来的,就烧了罢。不然——”

    符咒鬼神事,在宫里从来不是小事。苏麻喇姑应道,“老奴遵旨。”又道,“前儿皇上那边传旨,要带着承乾宫那位去行猎,说是冬猎,顺便让董鄂氏散散心。明儿就该出发了。”

    “明儿初九?”太后皱眉,“为期一个月,要到腊月初九才回来?”

    苏麻喇姑道,“正是。”

    “让他带着那位出去,指不定怎么作妖。”太后冷笑道,“传令下去,明儿准备准备,后天哀家也启程去冬猎行宫,散散心。”

    苏麻喇姑暗自笑叹一声,依言而行。太后又道,“哀家一个老人家去怪没意思的,让皇后过来陪着。”

    懿旨已下,很快便有人传旨到坤宁宫。

    蔡婉芸还犹豫不安,正想着到底还是要告诉皇后锦囊的事,没容开口,慈宁宫就来下懿旨,让蔡婉芸心惊肉跳。

    皇后接旨罢,轻叹一声。她怎能不知道太后用意?前脚皇上带着皇贵妃去了冬猎行宫,后脚太后就带着她过去了。

    蔡婉芸却欣喜异常。原本得知皇上行猎带着皇贵妃时,蔡嬷嬷心里可不痛快,被承乾宫抢了风头不说,皇后这里已经被冷落有一阵子了。如今太后肯帮忙,蔡婉芸打心眼里替皇后高兴。

    “皇后娘娘应该开心才是,怎的叹气呢?”蔡婉芸掩不住喜色。

    皇后淡淡一笑,“有什么可开心的。皇上既然没带本宫,就是没打算让本宫去。如今跟着太后过去,只怕反而会惹皇上厌烦。”她没什么情绪地道,“强扭的瓜不甜。”

    “那倒未必!”蔡嬷嬷回道,“依老奴看,皇上前阵子对您的宠爱可不是一时兴起,这次没带皇后娘娘您去,只不过是行猎不能带太多人吧。幸好太后老人家心慈,带着您过去,说不定就成好事了呢!”

    皇后不置可否。

    蔡婉芸又忿忿不平道,“本早就该成事的,都怪桑枝那个贱蹄子!”

    桑枝——皇后怔住。好像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皇后娘娘神思有些恍惚,“她在慈宁宫还好吗?”

    “皇后娘娘放心,好是好不到哪里去。”蔡婉芸平声道,“前几天听说,病得半死不活。谁知道命大,又活过来了。要不怎么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呢。”

    皇后心上一紧,“病了?”又自语道,“噢,又好了。”

    “……”蔡婉芸看着面无表情地皇后,揣测不出皇后说这话的心情,只好小心翼翼地接口道,“那等两面三刀的下贱蹄子,皇后娘娘不用放在心上。”

    皇后垂眸,“嗯”了一声。

    蔡婉芸见皇后娘娘兴致缺缺,连忙换话题,“娘娘,前阵子您让奴婢找的那个锦囊——”

    皇后一顿,转头望向蔡婉芸,“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蔡婉芸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只是……”

    “怎么?”皇后道,“但说无妨。”

    蔡婉芸叹气,“只是,是太后的人找到了。”

    皇后皱眉,“什么?”

    蔡婉芸连忙跪下,“就是传旨前,慈宁宫突然召老奴过去,说是在温泉那里找到一个锦囊。”

    一字不差地说完在慈宁宫发生的事情,蔡婉芸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后蹙眉思量,“不准你透露出去,那锦囊里是什么东西?”

    “老奴远远瞧着,都是碎渣,猜着应该是符。”

    皇后看她一眼,“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蔡婉芸起身道,“皇后娘娘,宫里可最忌这个。娘娘您——”

    皇后却想,桑枝为什么随身携带一个符?还那么宝贵的模样!她沉吟半晌,也没有头绪。只道,“这事儿,既然太后经手了,就这样吧。坤宁宫里任何人都不许多嘴,你处理好。”皇后心想,除了自己以外,没人知道锦囊是桑枝的,就算太后要查,查到自己这里也就断了。而且皇后相信,如果太后以为锦囊是她的,顶多就是训斥她一顿,不会出大事。可要是查到桑枝身上,那可就给了太后一个名正言顺除掉桑枝的理由。而且,符咒这种事,桑枝一个奴婢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本事弄到的,这事儿放太后手里,十有八/九得弄到承乾宫身上去。承乾宫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太后要是抓住一个小辫子,就能光明正大地把承乾宫整垮。

    对皇后来说,这原本该是好事。只要告诉太后,锦囊是来自承乾宫的桑枝所有,说不定就能扳倒承乾宫。然而,皇后却几乎是同一时刻选择放弃。她要让锦囊符咒一事的线索,在自己这里断开,结束。

    ☆、015

    太后和皇后都走了,宫里无论如何得留个暂时主事儿的人。按理说,本该是翊坤宫的淑惠妃顶上去管事儿,但皇后过往没实权,而辅佐皇贵妃的又是贞妃,所以让淑惠妃管事儿,怕贞妃不服;倘若换成贞妃主事,恐怕淑惠妃更不服了。掂量来掂量去,最后皇后召来景仁宫的恪妃石氏。

    恪妃诚惶诚恐,百般推辞。自从董鄂妃进宫以来,恪妃就如其他妃嫔一样受了冷落,虽居地位尊崇的景仁宫,也不过是每日侍弄花草写写诗词聊以度日。坤宁宫和承乾宫的明争暗斗,跟她恪妃有什么关系?她以汉人身份入宫,已然是天大的恩赐,做到正妃的位置就已经到顶了。因而再没有比恪妃的日子过得更安在更悠闲了。而今平白摊上主事的责任,恪妃哪里愿意!

    “臣妾惶恐。臣妾汉女出身,蒙皇上皇后恩赐,才得以苟居宫中。何德何能堪以主事!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

    皇后轻叹一声,到她身前亲自扶起她,“恪妃姐姐哪里话!以往姐姐是最得皇上宠爱的,便是皇贵妃进宫来,皇上多早晚也惦记着景仁宫,无论按资历,按品级,还是论贤德,恪妃姐姐你都当仁不让。”

    “皇后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恪妃心中叫苦连连。是,皇后说的没错,按资历、品级她都当仁不让,但关键是景仁宫从来不参与争宠事宜,她一个汉人,在这满清的后宫里,哪里敢起半点风浪?何况坤宁宫一派的淑惠妃和承乾宫一派的贞妃,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她后台不硬,出身又是硬伤,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填上主事的名义,难道会有好果子吃?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背黑锅的除了她恪妃还能是谁?

    “望莫再推辞,”皇后目光诚恳,“本宫也知道,这事儿着实为难姐姐。但是,除了姐姐,本宫实在没有别的人选了。姐姐权当帮本宫一个忙,可好?”

    恪妃顿住,想了想目前的形势,也不由得叹气。是啊,除了她,皇后还是选谁呢?皇贵妃仍然深受皇上宠爱,哪怕按理来说该是让淑惠妃掌权,可皇后又怎敢把自己的妹妹提上去?翊坤宫的名位已经够高了,要是做得再多些,只怕会惹人闲话,说皇后拉帮结派专宠自己亲妹妹。这是身为皇后的大忌啊,皇后就得对所有宫妃一视同仁,公正不偏私。那难道要选贞妃吗?且不说贞妃虽然受宠但资历不够,就只说淑惠妃,要是看自己亲姐姐把本该给自己的大权转交给贞妃,心里能痛快?指不定心中怎样生嫌隙呢。淑惠妃其人,没人比皇后更了解她了,到时只怕暗地里会整出事儿来。再看看后宫其他妃嫔,要么籍籍无名,要是品级不够,要么资历不够,而唯一能抬出来让众人信服的,只有最早进宫的恪妃了。偏偏早先的时候,恪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皇后找到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看着皇后娘娘诚恳的眼神,恪妃十分为难。她向来也挺同情小皇后的,也知道小皇后自从进宫以来所受到的种种刁难,每每听见都不由叹息。但那又怎样呢?宫里的女人不都这样么!宫妃只有两种:受宠和不受宠。受宠的就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受宠的哪个不曾受些白眼冷落和奚落?便是她恪妃,自从皇上独宠董鄂妃以来,不也是成了宫人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料?同情不能当饭吃,还是明哲保身最重要。主事这个惹火烧身的担子,恪妃怎么会碰!她道,“皇后娘娘,臣妾惶恐。只是臣妾向来只懂些花花草草,舞文弄墨或许还可通一二,主事一职责任重大,臣妾万万当不起。”

    皇后既然召她来,岂有不做好完全准备?便道,“姐姐请放心,虽则托付姐姐主事,不过淑惠妃和贞妃都会对姐姐从旁协助。若有不通之处,尽管询问她们,姐姐只需要自己拿个主意就好。”

    “……”恪妃脸都绿了。敢情皇后只是拿她当个和事老、挡箭牌,有名无实的主事而已啊!然而如此一来,她岂不成了夹心馅饼,更难做了?

    皇后看她神情,心中有些歉意。知道这事儿确实让恪妃不好做,便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尽管放心,本宫这里的蔡嬷嬷会留下来伺候姐姐,有什么事儿断不会让姐姐一个人担着。”

    这话一出,恪妃就大大松口气。坤宁宫的蔡嬷嬷就代表了皇后啊,如果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她大可以推说自己无知听从蔡嬷嬷的话,如此一来就算治罪,恪妃也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失职之罪,要担责任的名义上是蔡嬷嬷,实际还是皇后。恪妃暗自长叹一声,知道皇后已经做到了这份儿上,如果自己再推辞,就是打皇后的脸了。她哪里能呢!便作揖道,“皇后娘娘考虑周全,承蒙看重,臣妾焉有不尽心之理!”

    皇后笑道,“恪妃姐姐不必多礼。本宫此次随侍太后,至多不过一个月,兴许不满一月便回来了。宫中姐妹向来和睦,多半没有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劳烦恪妃姐姐费心了。”

    “皇后娘娘日夜为后宫操劳,臣妾能为皇后娘娘分忧,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算是费心呢。”

    皇后笑笑,又道,“蔡嬷嬷,来见过恪妃姐姐。”

    蔡婉芸赶忙过来,给恪妃行礼,“老奴给恪妃娘娘请安。”

    “快不用多礼!”恪妃扶起她,“接下来还要请蔡嬷嬷多指教呢!”

    蔡嬷嬷忙道,“指教不敢,能为恪妃娘娘帮点小忙,老奴也不算太无用。”然而蔡嬷嬷心里却想,装得真好!要不是听见皇后娘娘说不用担责任,这恪妃指不定怎样推辞呢!这会儿倒把话说的冠名堂皇。

    然而蔡嬷嬷毕竟这样的人见识多了,也不过是心里念叨两句,面上的演技可一点不比恪妃差。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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