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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5节

    以后,我想尝试着去过没有你的生活,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吗?

    这句话让健治不得不放手,其实一个月之前,他就已经有了选择,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已。他不知道最开始,在给仍怀有希望的顾夏打去的那通电话里,那一句“不知道”已经告诉顾夏他心里的答案。

    女人都是敏感的,这并不是第六感,顾夏知道,她是时候该退出了。

    离开事务所的时候,送她的人是西枣。在通向地下停车场的升降梯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西枣低着头看着怀里抱着的纸箱发呆,而顾夏呢,微侧的头,望着身旁西枣低着头的脑袋,扬起的嘴角又高翘起一个弧度,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闷闷不乐的侧脸让顾夏莫名觉得开心,这比在她与健治告别后产生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更加轻盈,不是因为女孩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的模样让她暖心,而是她能清晰地察觉得来自身旁这位女孩身上不言不语的关怀。

    清寒而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像深山里叮咚的回响,一个步伐沉重,一个步履轻健。两个人把两只放着办公物品的纸箱搬进顾夏的后备车厢后,西枣站在顾夏的身后,终于说话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先回国吧。

    顾夏关上后备箱的车盖,转身走近杵在她身后的西枣,顾夏想伸出手抚平她眉间上忧思忧虑的小褶皱,但转念一想,似乎她们之间的关系让不足以让她做出这样亲近的举动,伸出的手因为顾虑不由地下移,转向西枣胸前那块挂在脖子上的员工证。

    如果有一天,我开了一间工作室,你会来帮我吗?

    那张工作证不知是因为路上的颠簸,还是因为西枣的马虎,朝向顾夏的那一面是反的,蓝色的封皮上能看到事务所三角状的logo,顾夏笑了笑轻轻地将员工证的正面朝上翻过来,她看到相框里一张青涩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腼腆,有些迷茫,但充满阳光。那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把这个女孩留在身边。但是她会愿意吗?顾夏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西枣,温润的笑脸少了平日里的谙练,柔和眼睛弯成月牙,她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的询问。

    西枣倒是微微怔住了,她没想到,原来顾夏早已从阴霾中走出来了,并且正在酝酿着一个丰腴的计划,她更没想到有一天顾夏也会向她伸出橄榄枝,但她所认识的顾夏不一直是这样吗,干脆利落又是出其不意,总是让人吃惊。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能力,赴汤蹈火。

    西枣没有多少犹豫,她知道顾夏并不是在开玩笑,像一个小学生回答得无比虔诚。

    那,一言为定。

    顾夏伸出右手,似乎想要通过一场世俗的仪式完成一次临时兴起的誓约。

    一言为定。

    顾夏握住那只触碰掌心的温暖的手,她得到了不止是将来她需要的帮助,更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支持,这比帮助来得更加重要。

    2015年末,身处国内的顾夏如约打通了西枣的电话,西枣告诉顾夏,忙完了年终的工作,新的一年到来之前她就会辞职,然后回国与顾夏见面,只是临走之前,她还有去见一个人。

    西枣的辞职并不困难,因为她的辞呈根本没有按正常的行政程序处理,西枣以为自己的辞职是出于个人的意愿,但其实不然,她算是被顾夏“挖”走的。西枣并不知道当初,顾夏曾与健治打过招呼,她顺利辞职的背后,是健治一直在顺水推舟。

    因为在那天与健治告别的时候,健治曾经问过顾夏,回国的她需要什么帮助?

    而顾夏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说,我只需要一个人,西枣。

    ☆、第十三章

    回国的日子,甚至比起在日本的生活还有忙碌,工作室的选址,员工的招聘,折腾工商部门的各种审批许可,利用这些年积攒的人脉上下打点关系,寻找可以长期合作的厂家,还有打通和扩大销售渠道,起步阶段应接不暇的都是满满的日程安排,今天必须完成这个,明天一定要处理好那样,后天呢,新的任务又像雨后春笋一样扑哧扑哧地从地里冒出,让人总是在手忙脚乱中度日,时间就这样过得异常飞快,忙到物我两忘的顾夏根本没有时间去悼念一段十年感情的逝去,来不及自顾伤神,来不及哀莫思痛,只是在那些数不清的夜晚里,健治的脸庞会在顾夏疲累的梦中闪现,让顾夏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会想念,想念曾经的人,还有感情。

    直至时间的推移,带走了一个春夏秋冬,仍是忙忙碌碌的顾夏在某一天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天的午后,与客户吃完工作餐后,在返程的路上,将车停靠在繁荫茂绿下的某个红绿灯的十字口的她,被这一个脑海里不经意浮现的思绪狠狠地怔住。三十秒的时间的恍神让车后等待的司机不耐烦了,车主歇斯底里地拍打喇叭,焦躁而高音呗的车鸣声让她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匆匆启动引擎,驱车离去。

    原来,她发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健治的面容不曾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了,曾经的伤痛与撕裂感不知何时被时光的温水冲淡,现在,当那一个人再一次闯入她的脑海中,她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因释然而心生感怀,剩下的只是一颗平常的内心,包裹着那些应有的感激,感激他曾经给予的一切,还有在最初对她回国创业的支持与帮助。对于健治,她所剩无几的感情也只有这些了。

    时间与忙碌真的可以如此迅速地忘记一个人吗?如此干净俐落,寻不到任何拖泥带水的痕迹,真的是因为时间的治愈吗?还是因为她在新的生活里有了新的牵挂?

    顾夏找不到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并不孤单,尽管她自回国以来始终都是一个人。

    从健治身边离开后,她似乎丧生了投入一段新感情的能力,甚至是有些抵触,原因有很多,她实在太忙,日常里也不缺少身旁的陪伴,更何况受过伤的人,总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在感情里的是是非非,曾经的伤至今仍还在隐隐作痛,害怕了,也就不会再想去投入什么。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不是吗?

    一个人挺好的,至少顾夏是这样认为的,生活不止是满足于一份感情,即使没有爱情,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让她知足,经济上的不断丰腴,拥有一份她热爱的事业,一群工作室里可爱的年轻孩子,还有,一直默默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

    这些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早已丧失了年轻时创造的激情,回国后,总在业内交际圈里摸爬打滚的她,也习惯了应酬交际,想要拿下一份合同或许项目的竞标,除了要保证uci自身的实力,也需要一系列社交活动来润色疏通,比起伤神费脑的设计创作,顾夏觉得自己更加擅长琢磨人心,经营生意。似乎,她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她的“本职”,那时她每天都在“人际圈“里来往,而现在她仍是在做着相似的工作。如今,设计这一块,她已经很少涉足了,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做的比她好,很好,她不用去担心。

    应酬交际的确是累人,但顾夏却从未说过了一个“累”字,毕竟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每想到这点,她总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她能清楚地看到有个人比她还要拼命。有时候,晚上的一趟饭局上,对方被顾夏的“热情”与“游说”打动,立下一句口头的承诺,让她终于拿到了大项目的半个合同,那时候,顾夏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西枣,她想若是西枣知道了,她一定比自己还要兴奋,还要激动吧?应酬过后,有些醉意的她没有让代驾将她送回家里,而是吩咐司机把她载到uci的楼下,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扶着一排排昏黄的街灯走向uci的大门,夜晚九点的时间,那里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还在发散光亮。顾夏总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她知道西枣一定还在那里,与往常一样。

    而顾夏来是为了将喜讯第一时间分享给她。

    西枣!

    仍在办公区昏暗的过道里搀扶在身边复印机的外壳忽忽悠悠的顾夏,望着不远处的玻璃墙面里,站在工作台前拿着量尺俯身测算的背影,便迫不及待地叫喊那个人的名字。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西枣明显是吓了一跳,身体一震,把随手夹在耳旁那只铅笔都震颤下来了,啪的一声,细物跌落于地,她来不及拾起,而是匆忙转身望着闯进门来,醉醺醺的顾夏一脸惊讶。

    嗯哼,你猜。

    顾夏重重地“跌落”于小腿边的黑色沙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散漫地将头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咯咯地笑着。

    他们答应你了?!

    她根本无法回答西枣迫于求证的问题,因为高兴让她像嗑药了一样一个劲地在笑,笑得合不拢嘴。

    看顾夏如此明显样子,似乎西枣也无需再证实什么了,而瘫在沙发上的顾夏,看着西枣迷惑的眼睛散发出明朗的光芒,兴奋的她竟然抛下手中的量尺,张开双手朝自己飞奔而来,气势迅猛而急躁。

    顾夏不知道西枣要做什么,但是被她的突然的架势吓住了,下意识间急忙闭上眼睛。而就在下个瞬间,她倚靠在沙发背上的头被双手匆匆捧起,然后额间很快又被人啵地重重亲了一下。

    顾夏,你总是这么优秀!

    听到西枣的夸奖后,顾夏到底从西枣刚刚那一系列一气呵成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只是这时,西枣已经跑远了,站在工作台的附近,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倒腾着些什么,但在明晃的台灯下,那两双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耳朵,还是让顾夏发现了一些小别扭,原来,西枣害羞了。也难怪,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西枣,今天突然变得如此热情,这样的西枣太过少见,看来她真的是比自己还要高兴,顾夏扑哧一笑,挣扎着起来,想了想,又懒洋洋地趴着沙发的扶手上,意味深长地询问。

    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西枣转过头,有些“懊恼”,脸上的红晕也还未消。

    你……你想要什么奖励?

    顾夏眼睛轱辘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今晚来我家吧,买一堆吃的,陪我看恐怖电影,我一个人在家不敢看………

    在工作台旁叮叮咚咚捣鼓半天的西枣终于转过身朝她走来,手里还捧着一只冒着白气的马克杯。

    吃这么多,不怕胖呀………嗯………好啊,跟你回去,不过等我几分钟,我还有最后几笔就修改好啦。现在呢,你需要乖乖地喝下这杯蜜糖水,我看今晚你又喝多了,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你不会自己开车过来的吧?

    顾夏接过那杯温热的水,不知为何有些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抬起头朝西枣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找了代驾。

    转身返回工作台的西枣还忍不住转过头对顾夏进行一番“教训”。

    以后饭局上少喝点酒!

    类似的叮嘱,顾夏听到耳膜都要起茧了,但还是颇为无奈地应承下了,和以往一样敷衍。

    嗯,知道啦!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工作台旁专心写画的人,台灯下柔和的灯光,墙面上滴滴答答的挂钟,还有手中温暖的杯子,顾夏缩蜷在沙发的一角,脑袋仍是有些昏眩,她不由得将头重新伏靠在沙发柔软的背上,闭上眼睛静静的呼吸着,周围的静谧让她的内心泛起难得的安心与平和,混沌之中,她突然意识到,感情离她已经很遥远了,因为现在的生活里,感情似乎占不到分量,身旁有西枣就够了,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两个人这样一起奋斗下去,累了的时候,一起看看电影,逛逛街,与uci里的一帮孩子打打闹闹。她习惯了一周几次将西枣拐回家里,陪她吃饭,散步,聊天。习惯了西枣总是忙里偷闲地在厨房里给她开小灶,反反复复地告诉她要注意饮食,不要整天吃那些没有营养的外卖。习惯了她夜晚的梦境里渐渐有西枣的出现,直到某一天,她的模样取代了另一个男人面容,那个她曾经喜欢过的男人。

    长久以来,顾夏以为自己仅仅只是满足于她与西枣之间和睦美满的相处方式,类似于知己,又近于亲人。她也以为作为朋友,某一天,她会在西枣婚嫁之时,站在殿堂的红地毯上,接过新娘抛出的花束,并送上她由衷的祝福。但奇怪的是,陪伴在她身旁的西枣一直单身,而她呢,也陪着西枣心安理得地单了这么些年,时间的长度让她忘记了她最初的以为,居然,在内心深处,她也会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两个人这样的生活仍会长久下去,没有打扰。

    直至,终有一天,苏夕出现了。

    ☆、第十四章

    对于西枣的过去,这些年顾夏并不了解,西枣不说,顾夏也不会去问,她只是隐约知道曾经,西枣也有过几段感情,仅此而已。她也以为,西枣与她一样,经历的都是这世上最普遍的感情,那些与她交往过的人都是男人。

    所以,第一次,当她从西枣的梦呓中听到苏夕这个名字的时候,尽管她止不住会好奇,非常好奇,但她也没有多想,因为显而易见,苏夕,这是个女人的名字。

    其实,那时的顾夏,早已发现了西枣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一向专心的西枣,在工作上,居然开始发呆,走神,虽然次数不多,但这并不是西枣一贯的作风,甚至有时候自己也叫不醒她。陷入思绪的西枣总是忧郁的,顾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忧伤,但只要自己走上前去,将她唤醒,尴尬的笑一笑后,她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沉静而克制,沉默又寡言,但也会微笑的面对每一个人。只是渐渐地,顾夏发现本来就喜怒哀乐就少有言表的西枣笑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顾夏撞见她居然躲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吞云吐雾地抽着男士的香烟,那样子像是要把心中的苦闷和抑郁连同呛人的烟气一同吐尽一样,西枣不是早在多年前就戒烟了吗?她什么时候开始复吸的?顾夏彻底困惑了,她不仅好奇,更是担心,她开始半信半疑地将西枣身上一系列的异样与那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因为就在那一天,当顾夏在百货商场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她终于想起了“苏夕”这个名字并且发现了什么,她看到了另一个西枣,就好像顾夏从未认识过她,她笑得像一朵花,羞涩的,宠溺的,懵懂的,欢畅的,含情的………这么多版本的笑,顾夏大多数没有见过,仅仅只是几秒的互动,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化得如此丰富,像极了一只恋爱中的傻孢子。甚至,西枣自然而然地主动和亲昵,让顾夏更加吃惊,原来,西枣的七情六欲也会为了特定的某个人而张扬,这又如何能让顾夏相信,她与苏夕,她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那一个晚上,顾夏不知怎么的失眠了,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西枣牵起那个女人的手的画面。

    让顾夏终于承认自己对西枣心境的早已发生了变化,是在那一次的她重感告病在家的时候。其实很早之前,顾夏在隐约之间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关注西枣的时间愈来愈长,西枣的一举一动,表情还有状态她都看着眼里,只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西枣,这样的西枣让她着迷了。尽管在这个过程里,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默默地关注着,但她心却在发疼,看着西枣在期待中意志不断消沉,看着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狼狈地哭泣但又隐忍得从不发声,看着她每次与苏夕午餐回来后乐呵傻笑的样子小心又是卑微,这么多的模样明明与自己无关,可顾夏不知道自己的心会被牵引得疼痛无比,心会疼,心疼西枣的痴傻,心疼她总是受伤,心疼她低入尘埃里的卑微,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事发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步步的走向她能预知的明天,因为她并不知道她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现在又会以怎样的形式牵绊下去,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也不能去干涉,所以她即使不喜欢苏夕,她也从未评论过她。

    实在无法袖手旁观的时候,她只好做一些她不知道该不该做的事情,强行拉着陷在感情漩涡里的西枣到海边散散心。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需要,西枣总相信是自己一个人扛起一切,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未麻烦过任何人,即使顾夏是她最好的朋友。顾夏无法得知自己的举动是否是多余的,但也只是一直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守候着,好朋友不就是这样吗,不知道该如何帮助的时候,陪伴是最好的帮忙。

    这是顾夏给自己的说辞,她与西枣之间,仍是朋友。

    可仅仅只是好朋友而已吗?如果是好朋友,为什么在生病那天,她会在病榻上无理取闹的要求西枣留下,明知道在她心目里,苏夕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当她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后,发现西枣已经离去,留下满室漆黑与凄冷,她的眼泪毫无争议地就肆虐而下了,是因为西枣食言了吗?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设防了呀,她明明告诉自己,就算西枣只是象征性的安慰自己,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苏夕前去赴约,她也会理解的,因为她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本来就很可笑,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啼笑皆非的想法。更加奇怪的是,当她发现西枣原来并没有失约,而是冒着雨帮她买药去了,甚至为了照顾她在她床头守了一夜,第二天也没有去上班,那一次她居然庆幸自己生了这么大的一场病,心里莫名地开心让她虚弱的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翘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再高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像个小媳妇一样,躺在看着西枣在房间里着急上火地为自己忙忙碌碌,心疼地朝她怒吼,强行地与她喂药,而自己却还要计较之前那个早已澄清的“误会”与她闹着小别捏,只是那杯本是苦涩难饮的药剂在她口里竟变得比蜜糖还要甜,她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喜欢上那个人了,她一直不愿承认,直至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夜晚让她彻底看清了许多东西。

    她喜欢西枣,一直喜欢着,很喜欢的喜欢。

    当顾夏认清心里被她一直蒙蔽的事实,她终于坐不住了,不是因为悟彻,而是因为想念,西枣离开上海前往香港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居然每天都在想念,想念那个人的模样,她的笑和傻。所以当西枣打电话告诉她uci展会获奖的消息时,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即使重感还未痊愈,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定了张机票,千里迢迢地去见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顾夏没有告诉西枣她的到来,她想给西枣一个惊喜,因为西枣曾经在报喜的来电里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说,可惜你不能来,如果你能站在颁奖典礼上,你就会知道我们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香港之行,顾夏到底去了,可这一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异常的心灰意冷,刚刚明白了自己懵懂的喜欢,可眼下她还在纠结该如何前进的时候,是不是,她又要放弃了?

    记得与西枣初次见面的时候顾夏曾经问过西枣一个问题。

    ——在这里,你最喜欢哪座城市?

    ——京都。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那里。

    那个叫茉优的女人,原来,她是西枣喜欢一座城市的原因,甚至在回国前,西枣也曾经与她说过她要重返京都,只为见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想必就是茉优吧。

    那个女人,眉目间与苏夕三分相似,围绕她的身旁的西枣就像一个天真浪漫的孩子,无私的奉献她自然而然地亲昵与呵护。这些顾夏从未体会过,毕竟,她,苏夕,茉优,她们三人在西枣心里重量并不一样,在西枣的感情当中,她们是恋人,而她只是朋友,到底是不同的。

    从香港回来后,三十二岁的她不知为何就妥协了,接受母亲的安排,跟着姨母口里一个“很合适她”的海归博士,尝试了一段算不上恋爱的约会,她给自己的说法是,过了三十岁的年纪,是不是也该尝试一下其他的生活了。可不到一个月,她就想要放弃了,或许,虚与委蛇永远比沉默痛苦,貌合神离永远比孤独可怕。在那个应酬的晚上,西枣急匆匆地赶过来,为她破戒,为她挡去所有的酒,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西枣在饭局上倔强的模样,忘了动作,甚至也忘记了,西枣她的胃疾比她还要不堪,只是她的心,一直在砰砰地跳动。始终,她还是无法欺骗自己。在医院的急诊室外等待的过程中,她没有多少犹豫,拨打了一通电话,决定结束一段擦不出火花的爱情,毕竟,她已经等了那么久,那么多年。

    她曾不止一次觉得在感情里,西枣就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总是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做着没有人能看得到的感动,可她何尝不是这样呢,看到了西枣有多么喜欢苏夕,看着西枣一次一次在被动中受伤,看着西枣一场撕心裂肺后的彻心的绝望,看着西枣终究还是远走他乡,寻找一段疗伤的旅程。而这一切的一切,顾夏只能看着,隐忍着自己的感情,不去打扰,直到那天黎明即起,她终于无法隐藏自己的心迹,默声泪下,在西枣的唇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吻,这是她最直白的表达,也只敢在西枣的睡眠中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

    顾夏,和西枣一样傻。

    还好,还好从西枣最近的声音里,顾夏知道,经历一趟他乡的旅程,她已经走出来了,而现在,顾夏要动身前往一座千里之外的城市,等候一个人,寻找她的期待。

    西枣,你还记得我们之间那个约定吗?那个夏末初秋的午后,我们趴在豆袋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人生,我开着玩笑与你说,我们那么默契,互相也不嫌弃,如果过了四十五岁,我们仍是没有遇上那个对的人,就凑合着搭伙过日子吧。当时,我记得你颇为认真地答应了,还非要与我拉勾为证,你故作严肃的对我说你信不过我,怕我反悔,所以一定要定下誓约,我当时还一脸鄙视地嘲笑了你的假正经。

    可现在,我想我已经等不到四十五岁了,因为那个对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那个人是你,西枣。

    漫长的梦境被机舱里机械的播报声惊扰,迷糊之中,周围走动的人声逐渐变得清晰。顾夏费劲地睁开眼睛,前方,一名空姐拿着薄毯飞快地从过道里匆匆走过,机舱内依旧安静。

    “………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您配合我们的安全检查,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靠窗边的旅客请协助将遮光板打开。请您再次确认,关闭您的手机及电子设备,确认您的行李物品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谢谢!”

    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顾夏打开身旁舷窗的遮光板,狭窄的窗户外,她看见了一座城市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评论里很多小天使挺期待的,今天把刚码的两章都发了,到这里,回忆就算结束了。

    不过…

    介于日出最近几个月总是忙忙碌碌的,决定停下手头的工作,和朋友外出旅游几天,放松一下,下周回来之前,更文会先暂停几天,请见谅。

    ☆、第十五章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机场航站楼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中英文交替着航班起降的时刻表,顾夏倚靠在接机口附近的一根方柱旁,用手将鼻梁上挂着的墨镜随意地推送至头顶,不经意间她扬起了灿烂的微笑,时刻表上闪烁的红字告诉她,14时45分从昆明飞往至大理的航班已经降落,很快,她就有见到那个人了。

    二十分钟过后,一个头系条纹方巾,身着黑色露脐背心,灰色工装短裤的女人,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包,低着头从出口处缓步而来,身后庞大的深棕色背包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纤瘦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了,显然,女人涣散的眼神没有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西枣!”

    女人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喊她的名字,稀里糊涂地还未反应过来,她左侧的肩膀被人拍打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身旁突然靠近的那个陌生人,待她看清楚后,不由惊呼。

    “顾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西枣的惊讶和疑问,顾夏来不及回答,而是忍住内心深处想要拥抱的冲动,伸出手附上那个人被晒成小麦色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贪婪地凝神那张她每日都在想念的面容,短暂的几秒后,扑哧一笑。

    “你瘦好多,而且还黑了一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仍被顾夏突然的出现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的西枣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对于顾夏的离题万里的反馈,着急地她嘟起嘴表示她的抗议。

    “想你了,来接你回家。”

    顾夏捏了捏西枣滑嫩的脸颊,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

    夜晚八点,洗去一天的风尘,西枣兴致勃勃地说要带顾夏前往古城四处逛逛。

    “我们要去哪?”

    顾夏坐在双人床上,好奇地侧着头询问站在墙面镜前,一身清凉的西枣,看着她精细地为自己梳妆打扮,顾夏感觉好像她们并不只是出去随意逛逛这么简单。

    “去喝酒啊。”

    西枣一边带着耳环,一边转过头来解释道,好像她并不在意她反常的举动,将好像过去,她从未戒过酒,那是曾经被她视为禁忌的东西。

    “酒?你不是说不喝了吗?”

    西枣的淡然和洒脱到是让顾夏始料未及,她以为即使西枣的已经走出来,那个人还是会在某些方面对西枣产生无法抹去的影响,可现在,在顾夏的眼里,西枣的改变太过彻底,虽然她的确会止不住在心里升起不敢被对方察觉的小开心,但同时她竟然有些担心了。

    看着镜子里顾夏一脸的惊讶,西枣只是放下手中的口红,对着镜子耸耸肩笑了笑。

    “已经无所谓了。”她说。

    蝶恋花处于红龙井酒吧街的中段,在各色各式的酒吧小店中,它的招牌不算显眼,所以并不好找,夜晚酒吧街熙熙攘攘的都是游人,大多数十指相扣的情侣,你侬我侬地从身旁经过,或者是三五成群游客,拿着自拍杆在街头铜像旁,流水潺潺的假山假水间,小巷清一色的木式瓦顶下合影拍照,西枣东张西望,带着她走走停停,希望能在途中找到大学时候曾经在这里做过客的那间酒吧,而顾夏手里捧着一串棉花糖,目光追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从侧目,凝神,到忍不住回望,直至她终于回过神来,心悸之余又在心里留下层层的涟漪。

    她看到两个长发女孩手拉着手打情骂俏地穿过人声鼎沸的石板小巷,在红纸灯笼高挂的屋檐下,一个女孩趁另一个女孩不注意,微微踮起脚尖,偷偷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低头专心吃着甜筒的女孩被亲后,愣了一会儿,然后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歪着脑袋,递出手里的甜筒与身旁的人分享。

    情侣之间的日常平淡而温馨,让人心生羡慕,顾夏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那只靠近她身侧摆动的手,她的右手已经垂下来了,在走动的若有若无地触碰那只无辜的小手,她想再靠近些,这样她就有勇气握住,但纠结许久,她还是不敢。

    “顾夏!我找到了!它居然还在这里!”

    身旁突然爆发地兴奋叫喊,强行把顾夏从飘忽的思绪里拉扯出来,她身体一震,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

    “啊,什么?”

    西枣指着前方挂着石墙上的一块闪亮的木质招牌,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地像个孩子。

    “我找到了,这间酒吧!”

    “嗯,我们进去吧。”

    顾夏扑哧一笑,拉起西枣的手腕,满心期待地走进那间名叫蝶恋花的酒吧。

    西枣说那是她十年前来过的地方,他们家果啤的味道她一直记得,故地重游,待她重温当年酣甜的酒香后,她就会死心塌地地随着顾夏回上海。

    他们家的果啤真的让西枣如此喜欢吗?那,顾夏也想尝尝。

    酒吧的环境幽暗,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和喧闹的电子音乐,灯饰多是放在每处桌台上的香薰蜡烛,摇曳着焰心,在卡座狭窄的一方区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香精的味道,少许稠腻,中合了酒吧封闭空间里的滞缓的浊气,形成了另一种特殊的气味,不够清新通透,但足以在不知不觉中轻轻地挑唆人们脑内的神经末梢,加之包围的环境的又是昏暗轻静,身处其中的客人很容易被带入意乱迷情的气氛中,而他们少有自知。

    周四的时间,与街上熙攘的游人相比,这里的客人不算多,五六个年轻人靠坐在吧台的高脚凳安静得听着对面圆弧舞台上的民谣弹唱,时不时流放出稀稀落落的掌声,其余的客人多是占据着自己的角落,在烛光轻浮的摆动中挨近彼此的身体,只为了在对方的耳畔旁低声密语。

    顾夏和西枣选了墙角的一处沙发圆桌坐下,西枣随着酒保前往吧台旁的玻璃壁橱挑选合适的酒水,顾夏坐在软塌的沙发上在酒单上随意地点了一些小吃,便摇了摇头意识酒保离开,年轻的男孩礼貌的笑了笑,俯下身打开桌台上灯罩,小心地挑高了烛焰灯芯后,拿起顾夏手边的酒单本子转身离去。

    深吸一口气,顾夏嗅着蜡油溶化是散发出迷离的气味,身心慢慢地放松下来,她不知怎么的有些神思惝恍,不远处,西枣和店里的服务生靠在高大的玻璃墙柜旁,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欢畅的笑声在凝滞的空气朝这边浮游开来,忽远忽近的,感觉不太真实。顾夏转过头来望向吧台对面的圆形舞池,舞池上空无一人,只有镭射灯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打着彩色的转儿,她才发现,表演台上的那位吉他手早已下台暂休,与吧台边上的一群年轻人端着酒瓶嬉笑打闹,空荡的舞台上的架子鼓孤零零的有些孤独,麦克架下的音响设备里流淌着的是那首年代久远的流行歌曲,the aas and the papas乐队演唱的《ia dreag》。

    恍惚间,顾夏记起了《重庆森林》里的片段,王菲总在打工的小店里不厌其烦地播放着这首歌,工作的时候,习惯了调高音量,随性所欲的摇摆身躯,沉浸在音乐欢快的节奏里,对比色强烈的电影屏幕里,那个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跳舞的女孩,在夜晚街头的茶餐厅暴烈的白炽灯下晃动着轻薄的身躯,散漫而毫无顾忌,脑海中光怪陆离的画面与耳边浮动的乐声把顾夏诱引至一种迷乱的状态,直到西枣回来喊了她的名字,顾夏还是没能彻底从她渺渺茫茫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顾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似在认真地聆听,但实则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发慌,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只能一口一口的喝着手边的樱桃红色的啤酒,以求冰冷的果啤能为燥热的身体降温,她应该更多的关注西枣与她分享的那些她旅行的游记才对啊,可她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去关注对面那个她的模样,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就好像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时间一点点的放慢细化。在跳动的烛光下,顾夏居然清晰的看见她光滑侧脸柔嫩的绒毛,她长长的睫毛下黑褐色的眼眸,她高翘的嘴角上被深红色酒水湿润的光泽,她饮咽时是喉咙微弱的起伏,她深情并茂的描述时,不自觉在空气比划的手还有她白皙细长的手指,就连顾夏都为自己这样赤、裸裸的注视感到羞耻,耳红心跳的她终于忍不住打断西枣兴致盎然的诉说,歉意的笑了笑,告诉她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幸好,沉浸于旅行的缅甸中西枣并没有察觉到顾夏今晚的异常,只是以为顾夏是酒喝太多了,还担心的询问需不需要陪同,顾夏急忙摆了摆手,匆匆逃往洗手间。

    顾夏以为自己喝多了,可什么时候自己的酒量变得这么不堪了,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她今晚的异样强行怪罪与这一天的旅途劳顿,虽然她知道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少关联,但为了压抑心中的不敢释放出来的情感,还有她的期待,她也只能怪罪了,她忍不住去想,什么时候她才能够鼓足勇气握住西枣的手,光明正大的表白心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摸着,彷徨着,犹豫着,像一个思春念情的小姑娘,让人着急又是无可奈何。

    在洗手间的隔间里,顾夏的胡思乱想耽误了多少时间,以至于她发现自己落下西枣实在太久,拍一拍仍在发烫的脸颊,她才急忙从从厕所出来,深吸一口气,朝座位走去。

    只是,走出楼梯的拐角的时候,她发现不远处,原本她的座位上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端着酒杯似乎与西枣聊得正是火热,心中的彷徨顿时被疑惑取代,甚至刚刚还是发烫的心莫名的开始发酸,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回去时,西枣明显是看见了她,坐在座位上与她热情的挥手招呼。

    “顾夏,快过来!”

    “嗯?”

    顾夏的嗯字还未着声,她就被一只湿热的手用力一拽,措不及防地跌进了西枣身旁的沙发上,又很快被西枣轻轻拥入怀中,而顾夏还未来得及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下一秒彻底惊呆了。因为西枣竟然伸出她们十指相扣的手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微微晃了晃,咯咯地笑着,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解释。

    “我来介绍一下,顾夏,我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后断断续续地赶了一章,有些匆忙,这章感觉有许多东西还没写出来,只能放到下一章沉下心好好琢磨了……

    ☆、第十六章

    “你怎么去这么久,我在这里都等着急了!”

    看着那个男人讪笑着,欠身远去的背影,身旁的西枣终于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转过身来朝顾夏低声抱怨。

    “我……”

    顾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西枣并没有注意她的含糊,而是突然扑哧的笑了。

    “和他说了我喜欢女生,他死活不信,要不是你来,我都快被他烦死了……不过,看着他后来尴尬的模样,有些不忍,但又憋不住想笑,你说我是不是太邪恶了……哈!”

    西枣倒在她身上咯咯地笑岔气的样子,眼角都挤出来泪花,顾夏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伸出手轻轻捋去怀里人脸颊两侧因乱动而弄得散落的发丝。

    “或许是我们配合得好。”顾夏解释道。

    两个人就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在“作案”得手后,“没心没肺地”偷摸地笑着,西枣半躺在顾夏的腿上像只拨浪鼓一样不安分的晃动着脑袋,而顾夏低着头看着往怀里胡乱钻的人,也一起咯咯地傻笑,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些什么。直到两个人的笑声渐渐变得细碎,只剩下昏暗的烛光下两双对视的眼睛在轻眨,清澈的眼眸里摇曳的对方的模样,浮动在两人之间朦胧而凝滞的气息悄然的弥漫开来,让顾夏的脸毫无征兆地红了,突然,她好像在害怕些什么,慌忙地抬起低下的头,并松开两个人仍是十指相扣的手,不料,她松开的手还未来得及抽离,又在下一秒被怀里的人反手握住。

    “要不要和我去跳一支舞?”

    西枣闭合着眼睛,微微仰起头,呼吸着萦绕周围淡淡的香气,又心满意足地睁开,就好像一闭一眨之间,懵懂的她并没有发现顾夏刚才的异样,而是温和一笑,邀请道。

    “好啊。”

    顾夏怔了怔,点了头,不易被察觉的忐忑消失不见,她瞬间释然,心里会因为庆幸而松下一口气但又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

    夜晚接近十一点的酒吧,客人三三两两地多了起来,表演台上不知何时的换了一只乐队,两个披着长发的中年男子,站在狭小的半圆弧的舞台上吹奏着低沉的萨克斯,光阴缓流的空间里,悠长的爵士舞曲在幽暗中慢摇,八点时原是空荡荡的舞池,现在多了几对情侣,踩着散漫的舞步,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贴近各自的身子,停顿,旋转,交错,空气中薰衣草的香气依旧在挥发着。

    一道道轻柔的舞池灯光像清冽的水纹滑过她盈盈的笑颜,在错落的阴影里,她总是忍不住时不时低头偷看自己随性的舞步,或是依偎入怀,或是忽远忽近,环着自己后颈的手只有轻轻的动作就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顾夏比西枣高了半个脑袋,只要顾夏低下头,那个人脸庞的柔和轮廓,纤长微翘的睫毛,不经意高翘的嘴角,她所有的容貌,细微的动作,都被顾夏一一捕捉,而她自己却专心于脚下变化舞步,并未察觉有一个人已经这样看着她已经很久了。直到头顶的目光与气息愈来愈灼热,让左顾右盼的西枣想要抬起头来,但顾夏早就好像料到了她下一步的动作,握住她腰间的手突然环紧,一个轻微的踉跄,顾夏将她拉得很近很近。

    “西枣,我有些晕,是不是酒喝多了。”

    顾夏顺势俯下身子,眯着眼睛将下巴轻轻抵在西枣的肩膀上,狡黠地偷偷翘起嘴角。

    西枣看不清顾夏的脸,只是觉得颈肩顾夏的脑袋热乎乎的,话语也是含糊不清,她以为顾夏真的醉了,只能放慢了舞步,一边抚摸着顾夏散落的长发,一边担心的询问。

    “怎么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要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身下的脚步仍是一丝不紊地随着西枣的移动而变化,而顾夏忍不住借着“身体的不适”,再一次环紧那只纤瘦的腰身,贴近彼此的身体,又像只小猫一样钻进西枣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明显感觉到那个人身体在微微的颤动,但并没有抗拒,顾夏强忍着笑意,装作有气无力回答道。

    “嗯,再陪我多待会儿。”

    西枣倒是没有发现顾夏的破绽,只是顾夏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让她不得不将身体微微向后仰,扬起头让顾夏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去倚靠,不用想,西枣都知道她们俩现在这样抱在一起的跳舞的样子有些滑稽。明明比她高的顾夏曲着腰趴在她的身上不会舒服,西枣不明白顾夏歪着头在她的脖子上舒坦地哼唧着些什么,颈间逼近的气息太过灼热让她不由得浑身发抖。终于,她记起顾夏说过她是赶着一早6点的飞机过来的。好像顾夏这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自己还大晚上带着她出来喝酒,简直是太过粗心大意。突如其来的愧疚,让西枣不得不提早结束原本该持续到凌晨寻欢作乐。

    五分钟后,顾夏依依不舍地从离开西枣温软的身子,不情不愿地任着西枣不由分说地拉她回去。

    西枣说,今天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古城零点的深夜,热闹的酒吧街已经远去,街道两旁的高大的路灯背对着整座城的繁华,低着头在清凉的微风发光发亮,返回酒店的的士在空荡的柏油马路上驱驰着,偶尔会轻微地颠簸,车身留下沉闷的晃动声,车窗大敞,缓流的清风因为车速的驱使,变得不再温柔,如同潮汐起落,从昏暗的车厢里穿流而过。路灯交叉的长影在司机,客人身上留下一道道曲折而短暂的痕迹,车里的客人像归巢休憩的倦鸟,相互偎依着,不言,不语。

    顾夏借着假醉的幌子,少了太多以往的克制,她将“晕眩”的脑袋靠在西枣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安静地呼吸着,任由西枣时不时低下头为她梳理被夜里灌入车窗的晚风吹得散乱的长发,她好想做一件事情,也终于做了。放在腿上的左手一点点挪移,靠近,触碰另一只手,温热的手心一点点的深入,直到与那个人掌心重合,她,想要更多的温存,但西枣似乎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指尖微微弯曲,与她十指相扣。

    9月21日,这一天,顾夏特别的开心,因为她们好像亲近了许多,很多,西枣会主动拉起她的手,而今天,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犹豫不安,她也能鼓起勇气伸出她的手握住她喜欢人的手,但依旧是小心翼翼的,但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她到底怎么了?平时工作里总是凌厉风行,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的她,陷入感情后,纠结别扭得让她自己都开始鄙视自己的懦弱无为,三十岁的年纪,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顾忌太多,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被拒绝,还是害怕被拒绝以后,她们之间出现尴尬的隔阂?

    还有在等下去吗?可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回到酒店的顾夏开始陷入某种意义上困境,洗澡的时候她在困顿,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迟疑,直到西枣从浴室吹干头发出来,关掉壁灯,躺在她的身边,她才发现自己又纠结了一个多小时。

    “顾夏,睡了吗?”

    突然,黑暗中平躺在她身旁的人开口了,那个声音让顾夏心惊,心脏停了半拍后扑扑的跳得厉害,顾夏甚至不敢动弹,她怕一转身,她心跳的声音就会被那个人听见。

    “嗯?”

    “苏夕,她下个月初就要去美国了,我想我会去送她,那天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背着她侧卧的那个人好像是睡着了,西枣转身去看顾夏,一动不动地就连呼吸也听不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请求过于残忍,但……

    “嗯。”

    漫长的五秒过后,背对她的人终于有了回应,轻轻地一个嗯字,没有任何感情。看着眼前的背影,西枣的心莫名地发疼,她想说些什么。

    “你不问我吗?”

    顾夏的蓬勃跳动心在听见苏夕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冷掉了,甚至她能感觉到刀刃还在心口上一道道的划割,她不知道西枣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可终究还是不忍冷落,只好强忍着疼痛回应。

    “问什么?”

    “我和苏夕。”

    “我知道,你喜欢她……”

    苦涩的话音未落,又被中断。

    “我决定和她分开了,她还不知道。喜欢她这么久,很久,时间太长,我害怕自己不能彻底地分开,我希望那天你能够陪在我身边,这样,我会有勇气去离别,我想重新开始。”

    背对她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张开嘴,又闭上,但终于选择还是缓缓道出,话语里尽是苦涩。

    “西枣,你知道吗,直到刚才我还会忍不住去想,今晚在酒吧里,你说的那些玩笑,如果可以成真,该有多好。”

    “玩笑?”

    西枣不知顾夏说所的玩笑指的是什么,她说过的玩笑实在太多,她已经记不清了,可顾夏并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而是一点点的靠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

    “我,可以喜欢你吗?”

    轻哑的声音,似谷音萦绕于耳,她顾盼流离的眼眸灼热而绵长,带着一丝怯弱,又流露出无尽的期望,拂过那个人的额头,眉眼,鼻子,嘴唇,她在试探,接近,企盼,等待着。可西枣眼睛游离不定,无声无语,沉默太久,短而促的鼻息逐渐趋向清缓,直至再也感受不到,漫长的一分钟过后,顾夏缓慢地垂下她轻捧那个人脸颊的手,仿佛放手的那一瞬间,她变成了一只脆弱的空壳,失重而易碎。

    “顾夏!”

    放开的手被狠狠反握住,力道大的惊人,西枣慌张的抓起顾夏那只快要离开的手,将它用力压附在自己的左胸上。

    那里,心脏扑哧扑哧的搏动,清晰而剧烈。

    ☆、第十七章

    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大理飞往上海的航班,飞机经过一区积雨云,机体有些轻微晃动,但颠簸并没有影响靠近舷窗位置上那个女人的好眠,她斜靠着身子将头倚在身旁另一个女人的肩膀上,似乎当她寻到了一个令她舒适的位置后,周围一切的响动都不能打扰她了,梦寐中,她安稳的呼吸声细轻缓细,偶尔会迷糊的哼着,能听见几丝微不可闻的梦呓。

    她梦到了什么?

    顾夏侧过脸看着西枣睡梦中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经意间扑哧一笑,惹得她身旁的旅客莫名其妙的转过头去看她,安静的机舱里,顾夏有些尴尬,轻咳几声,微微地侧过身子为西枣捋了捋覆盖在她身上的薄毯,便抬起头望着舷窗的景出神,那里白茫茫的都是驰骤的云雾。

    搭在机座扶手上,顾夏曲卷手指与另一个人孱弱的指缠绕交错,随意而自然地用力度去填满两人手与指间所有的空隙。她仍是困倦疲乏,但却不想睡去,而是将头轻轻抵在西枣毛茸茸的脑袋上,专心地感受手掌心里细腻的温度。

    昨夜,两个人在辗转迂回中凝望,交谈,回应,心绪起伏跌宕,百转千回,直至凌晨三点多两人才在疲累中昏睡过去,表明心迹并不容易,不论是对于她,还是西枣。结局与期望的有些出入,顾夏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拥有她,但这并不妨碍顾夏在昨晚短暂的梦境中迫不及待宣泄她心中的兴奋与喜悦。

    昏暗的房间里,心房咚咚的跳动毫无规律地拉扯着手心上的每一寸肌肤神经,触觉太过真实,太过强烈,抓住她的手潮湿而滚烫,用尽力气,把顾夏从冰冷的深渊中一点一点拉回来。

    西枣,她在害怕什么?她在慌张什么?好像,顾夏并没有被拒绝。

    “我不是……只是怕………怕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我……”

    话语里停顿太多,她怕自己说不清,只能够几次费劲地吞咽来舒缓呼吸的紊乱慌张,西枣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着,她到底想要解释些什么,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乱了。

    “嘘——”

    对面,迷乱的气息在靠近,一只温热的指轻轻附上她的唇,意识她无需言语,只是用拇指细细地摩挲在她潮热的肌肤,一遍又一遍。

    “我等你,一直等你。”

    湿润的唇瓣,带着柔软的温度,轻柔地吻上她的额,没有欲望,不含索取,无关占有,只是单纯的一个吻,如同十里春风,沁透了她每一寸肌肤。昏暗中,她得到了一个清浅的吻,这个吻让她落泪了,朦胧的湿气中,深情款款的对视仿佛将时光凝滞,她一把环住顾夏的腰,紧紧地把她镶边怀里,毫无征兆,只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湿润打转的眼眶。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就算她还是会害怕,就算她还是会胆怯,就算连她自己都还未理清自己为何会犹豫,那个人还是会给了她一份安心,还有一段时间。

    顾夏,你陪了自己这么久,即使我自私,做作,彷徨,你都在,而现在,你还是习惯了等我,等一个答复。

    而答复,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即刻给你,而是放在了未来,原谅我的顾虑。

    有一段感情,等待着我去结束,我需要去结束,只为了给你一个纯粹的答案,没有杂质,没有细碎,那会是属于你和我的答案。

    九月二十四日,寻常周末里的一天,难得闲暇的时光,一家人能够晚餐后聚在宽敞舒适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八点档的电视节目,女儿抱着一只小娃娃趴在他的大腿上叽里咕噜地手舞足蹈,儿童频道里播出的是一档益智类的节目,一群狗狗在主人们奋力的呐喊中在室内赛道上疯狂地赛跑,周黍倒是想看一看央视的财经资讯,但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也不好转台,只得半靠在沙发上地陪她一起将稚气的节目看下去,看着看着,原本百无聊赖的他他竟然开始饶有兴趣的猜测哪家的狗狗能第一个冲进终点。今晚周黍的兴致难得,好久,他都没有尝过这样的惬意了,不过,他身边的苏夕显然与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低着头在翻看着手机,皱着眉,缩在沙发的一角发呆了一整个晚上,周黍无意间撇了一眼,发现她在浏览的好像是app上旅行机票,下个月飞往美国的机票不是早就预定好了吗,她这是要去哪里?

    正当周黍好奇地想要发问,茶几上他的手机不适时地响了。

    冷不丁冒出的手机铃声着实让一直在晃神的苏夕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丈夫匆匆拿起手机,站起身子朝厨房走去。

    “西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039;失踪039;了怎么久,大家都很担心你………”

    啪——

    那个名字让苏夕身体战栗,手里的手机毫无防备地跌落落在茶几与沙发上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可她没有察觉,只是猛然转过头追随丈夫离去的背影,怔怔地望着。

    “妈咪,你的手机掉了。”

    女儿从沙发上跳下来,将砸落于地上的手机捡起,稚声稚气地抱着娃娃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苏夕面前,但苏夕没有接过,而是慌忙从沙发上站起,强忍着心惊一步步朝厨房靠近。

    西枣,她终于回来了吗?

    为什么她宁愿打给黍也不愿意与自己联系?

    为什么?

    “嗯嗯,好好,那明天老地方见,刚回来别累着,好好休息,晚安!”

    周黍心满意足地挂下电话,搔了搔头一转过身,发现苏夕不知什么出现在他身后,正倚在厨房的玻璃门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措不及防地把他吓了一跳。

    “西枣……她……回来了?”

    苏夕的问句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担心,犹豫,还有小心地确认,不过周黍并没有注意这些苏夕神态下的细节,他只是笑着走过来伸手环住苏夕的肩膀,带着她一同返回客厅。

    “嗯,昨天刚回来,叫咱们带上童童明天晚上一起去吃顿饭,聚一聚。”

    “她……最近好吗?”

    “挺好的,说是工作太累了,才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找个地方静静心,怪不得最近失踪了这么久,让我们担心,和以前一样任性。”

    周黍哈哈大笑,像是玩笑,又像是小小的抱怨,苏夕转过头看着此时丈夫脸上的开心与释然,看样子他是放下这些天来他的挂念担心了吧,那她自己呢,对,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但她却开心不起来。

    之后,苏夕偷偷在卫生间里给西枣打了几通电话,手机那头依旧是无人接听。

    那个晚上,苏夕又一次失眠了,几个月的温存,几年的念挂,西枣真的说要就不要了吗?她真的能割舍得掉吗?明天,明天她一定要拉着西枣问清楚,她到底要把冷战延续到什么时候,她们,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九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约定好聚餐如期而至,走进包厢的时候,西枣已经坐在那里了,微笑地招呼问候,娴熟地叫来服务员上菜,宠溺地为童童夹菜,欢畅地与周黍把酒言欢,而对于她,至始至终都是礼貌客气的。

    一月不见,斜对面的她,整个人清瘦了许多,西藏的太阳把她白皙的皮肤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眼睛里却都是奕奕神采,她又重新开始喝酒了吗?为什么她不愿与自己对视?为什么她总是要三言两语间结束自己好不容易发起的对话?苏夕根本不关心西枣这一个月旅行里有多少的所见所闻,她只想此时此刻黍能够闭上他滔滔不绝的嘴,好让西枣能正面回答她,面对她,她当然不相信西枣已经对她放弃了,明明桌上西枣提前点好的菜都是苏夕喜欢吃的,明明她还是会因为一个她不经意间抱住双臂的动作而叫来服务生把室内强力工作的冷气调低,明明她还是有心的,不是吗?这些苏夕怎么会看不见!

    可,为什么?

    为什么,面前的西枣又变成大学快毕业时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会无比害怕的样子,疏离,生分,冷淡,冰冷冷的像一个陌生的朋友,让人琢磨不透,不敢靠近。

    煎熬的聚餐让苏夕越来越焦躁,直到喝了许多酒的西枣欠身前往厕所,苏夕知道自己终于逮到机会,西枣走后没多久,她便借着补妆之意匆匆赶往卫生间。

    “为什么要躲着我!”

    空无一人的女厕,苏夕靠在台镜旁的盥洗池旁,等着隔间里马桶的抽水声响起,那个人推开门走出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个人看到自己怔了怔,又面无表情地走近她,站在她的身旁将手伸到感应水龙头的下方,低下头专心地洗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苏夕。”

    西枣从墙壁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随手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转身对苏夕说道。

    “西枣,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西枣一脸无谓的样子还有那句言简意赅的解释终于让苏夕无法保持淡定,她用力地抓住西枣的两只肩头,类似要求,但更像是在竭力恳求,这一次她真的认真了,她会认真的去好好谈一次,只要西枣还愿意。

    “明天吧,我累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三十秒的对视显得是那么的漫长,两个人看得认真,以至于苏夕以为自己成功了,可转而,西枣忽然笑了笑,不经意间从她的双手间挣脱,又在她身边擦肩错过,朝门外走去。

    用力的双手就这样毫无征兆耷拉下来,被重力拉扯,沮丧而苍凉,像是一个刚刚败北的浪人。

    “苏夕,我们回去吧,周黍要担心了。”

    离开的那个人在叫她,苏夕欣喜若狂地回头,站在出口处的西枣正伸出手面向她,她怔了怔,耷下的的嘴角却在下一刻微微上扬,碎步小跑过去,苏夕握住了那只她以为是希望的手。

    两个小时的晚餐过后,苏夕提议送西枣回家,西枣委婉地摇头拒绝了,她说,有一个人会过来接她回去。

    九月二十四日二十一点,秋分刚刚过去没多久,天气已经渐渐凉下来了,苏夕握住童童的手站在酒店大堂门口的阶梯上,看着西枣坐上一辆驶进的轿车,拉下车窗,微笑着与他们挥手告别,酒店大堂内奢华水晶吊灯辉煌的灯光透过自动旋转门的玻璃将大门外映染成一片璀璨的昏黄色,在清冽的晚风与昏晕的光线中,苏夕看清了西枣身旁驾驶位上的那个人,是顾夏。

    “我们,回家吧。”

    车辆远行,车尾灯红白的光在朦胧的夜色消失殆尽,远处柏油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模糊不清地车鸣声,仍在空气中飘浮,苏夕轻轻抽扯黍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拉起丈夫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第十八章

    九月二十五日的晚上,咖啡馆向西的玻璃墙外,湿漉漉的一片灰色,这座城市下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屋檐下短浅的遮雨篷阻挡不住飞溅的秋雨,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冰冷玻璃上,墙外的两三排安放在角落里盆栽花卉上,露天的木甲板上,湿淋的柏油马路水镜上,映射着来往车辆红白的车灯,路旁昏黄的街灯,对面一排排门店五光十色的广告牌,雨夜下的城市依旧是那么的美好,她却无心去欣赏,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雨伞匆匆路过,她总以为远处走近咖啡厅的客人里会有西枣,但是走近的都是些陌生人,着送外卖的小妹,将书包挡在头上慌张跑过的女学生,西装革履的老男人………提早来的她已经等了半个小时,看了看手边的手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西枣还是没有出现。

    期间,咖啡店里的服务生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将窗旁的落地窗帘拉上,她摇了摇头谢绝了那个人的好意,用手倚着下巴继续侧脸望向外面黯淡的世界,忧心仲仲,雨水敲打窗面的声音的确有些嘈闹,但她却不想用厚重的窗帘来隔绝,因为这样,她就看不到窗外那个或许会出现的人了。

    她,还来吗?

    苏夕想打电话,可手里的手机总是拿起了又放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拖沓,明明从前的她不会这样的。

    叮铃叮铃——

    正当苏夕打开通讯录磨磨蹭蹭地寻找西枣的手机号码的时候,咖啡馆的玻璃门被人打开,屋外一阵凉风吹过,惹得门前的风铃叮当作响,苏夕猛然抬头,她看到西枣正把手中滴水的雨伞交给柜台旁的服务生,四处环视一番后,朝她走来。

    “对不起,下雨天,路上堵车,来晚了。”

    西枣轻轻拍了拍依附在外套上濛濛的雨珠,拉开她对面的藤椅坐下,一系列的言语与动作,苏夕找不到没有任何昔日的温情。

    “没事。”

    手里的马克杯被苏夕捏得死死的,她低下头随意地笑了笑,苍白无力的笑容,西枣没有看见。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苏夕没有开口,她好像已经忘了到底为什么要约西枣出来,几分钟后,店里的服务生端来了两杯新的咖啡,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小心翼翼的热饮摆上桌面,又很快端起托盘离开,似乎就连他也感受到两个女人之间压抑的气氛不大对劲。

    终于,还是西枣先开口了,她将一杯拿铁咖啡推到苏夕的面前,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移民美国的手续,都办好了吗?”

    西枣象征性的询问苏夕没有回答,隔了许久,一直低头望着面前热腾雾气出神的她终于抬起头,幽幽地问道。

    “那天的事,顾夏都和我说了,明明你等了我一个晚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题扯得太远,措不及防得让西枣愣住了,随而,她又是淡然一笑,似乎苏夕口里的那次039;事件039;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望向悬挂窗外一颗颗没有温度的雾珠,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

    “为什么不重要!”

    西枣的话音刚落,被苏夕厉声反呛,她狠狠握住西枣放在桌上的右手,那只冰冷的手。苏夕的声音里每一个音符都在颤栗,西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这样云淡风清地告诉自己不重要,不在乎,她的心真的已经死了吗!苏夕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一夜西枣等她的模样,回想起她在手机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心就会像被千万根细针刺挠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尖锐的疼。她不明白那一个晚上,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残忍无情得像一只冷血动物,是因为她习惯了相信,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西枣会像以前那样在原地等她,她到底有多愚蠢才会相信习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抛下西枣一个人,她会立刻,马上飞奔到西枣的身旁,狠狠抱住受伤的她,带她回家。

    可……现在补救,她还来得及吗?

    “对不起………西枣……对不起,你听我说,西枣,我可以改变的,我不会再变成让你失望的样子,我们重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苏夕的眼泪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上来了,一颗一颗从脸庞上滚落而至,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察觉,醒悟,懊悔,可待她想要挽救的时候,失去的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她亲手葬送了她年轻时求学的梦想,错失了她梦寐以求的工作,扼杀了她曾经期待的生活,而这一次,她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喜欢的人离她而去吗?

    不!她会学着去尝试,去面对那些她不愿面对的问题,即使她依旧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但起码,她已经承诺了,她会去做的。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或许,抱歉,忏悔,改变,会让西枣回心转意的,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苏夕发现她错了。

    西枣放下左手里的咖啡,微微俯过身子,伸出手温柔地帮她拭去滚落而下泪水,微笑着说出的话,委婉而清恬,却又是那么的残酷。

    “以前,我总以为这世上,好像什么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就像一天中的清晨,可后来,我发现,很多时候,重新开始只不过是一场来回的重复,那这样,又何必继续,结束了吧。”

    “不会的,这次不会再是重复了!如果我愿意放弃美国,如果我愿意为你留下来,如果我做到你想要的,我们之间就不会结束的!”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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