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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优雅热情 作者:[日]崎谷はるひ

    第2节

    慈英洗完澡,立刻打开电视,电视新闻正好在播报这起凶杀案件。

    ‘九点新闻。长野市南千岁町,今天发生一起男性凶杀案——’

    新闻主播语调平板地报出被害者资料。三鹰敬助,男性,六十五岁,在地方上颇具名望。

    室内留有打斗痕迹,凶嫌曾试图以锐利工具撬开保险箱。致命凶器是水晶烟灰缸,但烟灰缸上没留下指纹。

    ‘根据现场留下的鞋印,警方已经循线锁定嫌犯。下一则新闻——’

    “原来如此。”

    慈英现在才知道自己被卷进凶杀案件。当他僵硬地握着遥控器时,床头的电话忽然响起。

    ‘喂、听说你这次旅行很精彩?’

    “照映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电话是慈英的表哥秀岛照映打来的。他居然知道自己随便挑的旅馆电话,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刚刚有警察打电话来问东问西,事情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

    “啊,果然有打给你。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慈英突然想起,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词,界的确有向他要照映的电话。

    ‘没什么啦,听说你成了杀人嫌犯?’

    “唉——好像是。”

    听到慈英漠不关心的回答,年长男子放肆地大笑。

    ‘看来你过得挺好的嘛。不过也对,画家本来就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这样讲太过分了。”

    ‘哈哈。大家都被你正常的外表骗了。’

    听到慈英有气无力地说‘你饶了我吧’,照映又朗声大笑。

    ‘不开玩笑了。听说是强盗杀人事件,像你这么迟钝顶多是受害者,怎么可能杀人!?’

    对方调侃的语气,让慈英忍不住皱起眉头。

    “太过分了!一点都不有趣。你就别说了,我今天真的很累。”

    ‘——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满有精神的。’

    仿佛看到表哥一脸揶揄的慈英,无奈地笑笑。

    “遇到这么冲击性的事,哪有时间沮丧。”

    ‘那很好啊。’

    哪里好?想笑着回话的慈英,忽然察觉照映话里的矛盾。

    “等一下,照映哥,你说‘刚刚’有警察打电话给你?”

    如果是侦讯时打去确认的,应该不是‘刚刚’啊。照映笑着提醒他小心点,接着才说:

    ‘是啊,是另外一位刑警。感觉对方还没放弃,问得很彻底呢。’

    “……那位刑警有没有报上姓名?”

    ‘他说他叫小山。’

    我就知道。慈英垂下肩膀。看他坚持的态度,慈英就知道他还在怀疑自己。

    “我不会又要被抓了吧?”

    浑身无力的慈英想起,明天还得领回被扣在警局的素描本。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有需要,我是可以帮你作证啦。’

    “照映哥,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照映会开这种玩笑,是因为他完全相信自己。但此刻,慈英实在无法一笑置之。听出他语气里的微愠,照映连忙安慰他‘不要生气’。

    ‘有什么关系?托小山刑警的福,我才查到你住的地方的电话。’

    虽然不是直接问到电话号码,但确认慈英所在的地点后,再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照映很快就查出他确切的位置。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买手机吗?这种时候不能联络多不方便啊。’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照映继续抱怨着,因为慈英不带手机,又喜欢四处游走,要联络上他有多麻烦。虽然有诸多怨言,不过不论慈英走到哪儿,照映就是有办法找到他。

    这得归功于照映敏锐的观察力,让他完全看透慈英的行为模式。

    “反正你都找得到我啊。”

    ‘所以我就成了联络你的唯一窗口。真是的,别使唤老人家。’

    照映啧了一声,语气缓和地说:

    ‘你就休息到高兴为止吧。趁这个机会,开阔一下你狭隘的生活圈。’

    “嗯……也许吧。”

    虽然明白照映的意思,但他还无法坦然面对。他叹口气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很多事’。

    “你这么忙,我还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你就暂时放空,随心所欲地过生活吧。’

    慈英客套的说词,让照映无趣地冷哼一声。

    ‘你要不要学学那个刑警,放纵一下自己?’

    “小山先生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照映只是发出恶作剧的笑声。照映语带玄机的话,让慈英忍不住更加好奇。

    ‘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那家伙挺有趣的,是个不错的刺激。’

    “好吧,有机会的话。”

    慈英有气无力地附和,接着告诉他自己暂时会在这里待一阵子后,便结束了通话。

    “……好累。”

    低声抱怨的慈英,把突然变沉重的身体,倒向对他来说过短的床。向下凹陷的床垫,就像把他深深包围住似的。仔细想想,一早坐上电车,到了之后就四处乱逛,中午也只吃了点东西,一整天完全没有休息。

    (放空吗……)

    自己现在就是前所未有的空洞。否则怎么会连照映关心的话,都觉得是种讽刺。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慈英郁闷地低语,长手覆住眼睛。嘴角浮起自嘲笑容的他,不自觉陷入愤怒与绝望中。

    慈英在十一岁时,被发掘有绘画天分。启蒙他这方面天分的,是感情一直和他很好的照映。然而照映在发掘了慈英的才华后,却就此封笔。

    ——我可以把你的画,拿给别人看吗?

    虽然心境复杂,但豪爽的表哥选择让慈英的绘画天分得到应有的发挥。于是他把画拿给他师事的老师鉴定。

    以生涩技巧完成的处女作,在慈英十三岁时获得肯定,也因此打开他在画坛的知名度。

    慈英十七岁就和画廊签约,近十年更有不少入选名赏的作品,可说是画坛一颗闪耀的新星。

    慈英主攻抽像画,作品备受各界人士赞赏,也因此顺利获得推荐进入上野大学就读。就各方面来说,他是相当受到命运眷顾的天之骄子。

    慈英并不汲汲于所谓的名利或地位,单纯因为作品受肯定而感到喜悦。能尽情在画布上挥洒作画,对他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慈英没有一般油画画家般激烈的性格。他平稳沉静的性格,也呈现在作品中。近年来他以海、大气为题,笔触纤细、深具疗愈感的作品,很受年轻女性青睐。而且不只评论家,连在展览会上也获得一片好评。

    虽然擅长油画,但对于绘画技巧及作品的呈现方式,慈英并不会自我设限。除了发表自身创作外,偶尔也接受绘制广告海报的委托。他曾替某家银行绘制宣传海报,海报张贴后广受一般民众的热烈欢迎,之后还推出限量复制原画。

    虽然招致画坛前辈‘不要滥用才能’的批评,但忠于自己的慈英,并不把批评放在心上。

    慈英唯一不擅长的是人像画,因为他无法把人物画的栩栩如生。不过他本来就对肖像画或唯美之类的画没兴趣。

    说的偏颇点,将人物美化,并以记号化的方式表现,比起油画,具娱乐性的插画或漫画,更能贴切表现。事实上,刺激他作画的灵感,从来不是来自于人。

    慈英没想过要成为知名画家,只是单纯地认为画画是他该走的路。灵感一涌现,脑中意象随手跃然纸上。对慈英来说,画画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也是他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

    毕业前夕,犹豫着该进研究所,还是成为职业画家时,推慈英一把的就是画廊老板御崎。

    签下年纪轻轻的慈英,让他尽情创作的这位老先生,是他非常信赖的人。

    御崎在慈英毕业前夕,提出替他开个展的想法。

    ——你应该没问题。

    对方承诺包办所有事项,慈英只要努力创作,充实这个规模不大的个展就好。

    ——以你的成绩、得奖记录和评价,已经不需要我推销了。对你来说,这是个重要的企划。

    和学生集体出资的团体展不同,正式的个人作品展不只能得到媒体的注意,也等同是寻求企业赞助的‘见面会’。慈英被御崎的热情打动,于是他点头答应。

    除了展览主题的大幅作品外,御崎希望增加一些让买家好下手的小型作品。于是基于诸多考虑,最后决定展出二十幅作品。

    ——或许有人认为,你太早开个展。但我希望你的作品,能广泛的被一般人接受,而非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过度拘泥于年龄和资历,才让现今画坛死气沉沉。你不只是早熟的天才,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受大家肯定名符其实的天才画家。

    不必浪费无谓的时间。尽管手段有些强硬,我也要借由企业赞助,以及媒体的力量把你推上巅峰。只要有机会,没有做不到的事。

    这是慈英第一次为了画而画。虽然有些迷惘,但为了让御崎开拓更广阔的市场,并报答他的信赖,慈英相当努力甚至勉强自己。

    然而,慈英几乎燃烧殆尽,以成为职业画家为第一步的个展,却因为御崎病倒而胎死腹中。

    病情虽然不严重,但长年积劳引发的疾病,对年近七十仍四处奔波的御崎来说,负担太大。医生交待,一定要好好休息。

    计划如果就此告吹或许还好。这时的慈英,几乎已经要放弃了。

    ——抱歉。秀岛,很抱歉。

    ——就当一切还太早吧。

    病榻上的老人,泪汪汪悔恨的模样,让慈英很心痛。他安慰御崎以后还有机会,但御崎却不肯放弃。

    ——我已经请别人接手。所以,拜托你了。

    无法拒绝老人恳切要求的慈英,心里总觉得很不安。除了必要的说明,对外交涉以及个展走向,全由御崎一手负责,慈英只要专心作画即可。如此拙于人际关系的自己,能和御崎以外的人顺利合作吗……

    怀着不安的心情,慈英和接手的鹿间首度碰面。

    一看到他,慈英就有不祥的预感。

    ——您好,我是鹿间。

    鹿间不是画廊经营者,而是知名广告公司经理,曾在美术杂志写过专栏。

    ——鹿间先生很能干,对你的评价也很高。知道我的状况后,主动表示愿意接手。

    虽然御崎这么说,但鹿间那种广告圈特有势利、投机的模样,以及喜欢吹嘘自己见多识广的态度,让慈英有些反感。他大概以为,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任由他摆布吧。

    慈英把画展数据,以及尚未完成的作品和草稿拿给鹿间看时,他叹了口气。

    ——嗯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样行不通。

    把慈英的东西全盘否定后,接着大肆发表他对现代美术自以为学院派的批评,最后更提出所谓的‘合作计划’。

    在御崎面前慇勤有礼,面对慈英时却盛气凌人。有如双面人的极端差异,以及毫不掩饰的鄙视态度,让慈英感到相当厌恶。

    ——这种画卖不出去吧?只是把颜料涂上去哪叫画?不能画商业化一点的画吗?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慈英无法接受鹿间所谓‘成人世界’的处事方式,而毫无交集的价值观,更让慈英无言。

    他因此忍不住憎恨起介绍鹿间的御崎。但他立刻告诉自己,不是御崎的错。

    坚持商业走向的鹿间,和慈英的关系愈来愈恶化。

    热爱艺术的御崎从不干涉慈英,对于培养画坛新血更是不遗余力。

    慈英的作品在画廊虽然算畅销,但画廊赞助的意味多于商业买卖。希望御崎能顺利找到买家,慈英才会爽快答应增加小幅作品的要求。

    鹿间的出发点却完全相反。他关心的是美术品能否增值或高价转卖。作品好坏的标准,则视作品能否引起媒体注意,为赞助厂商带来利益。

    对他来说,帮慈英这种名气不大的新人画家办个展,根本赚不了钱。想法南辕北辙的两人,在策划其间不断产生摩擦。

    ——你不是画过海报?我觉得那个不错,很大众化。怀旧的风景画,或是视觉强烈的裸体画也不错。

    对于低俗只想搞噱头的提案,慈英不悦地反驳‘我不画那种东西’。鹿间听了冷哼一声。

    ——装什么清高?像你们这种把自尊画在纸上装高贵的画工,不过是在自我满足罢了。上野公园里帮游客画人像的街头画家,都比你们强多了。

    言语间充满不屑的鹿间,最后甚至说出只要画‘卖画’的言论,慈英听了目瞪口呆。

    ‘卖画’是指某些知名画家,为了谄媚暴发户而画的风景或人物画。

    这种画和画坛近年来流行,嘲讽只要自尊不要钱的仿画,统称为‘卖画风’。有不少女性画家专走这种风格。

    ——装什么清高,希望自己的画大卖的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才不做那种事。慈英烦躁地反驳。鹿间的提议和御崎为了推广慈英,要求他画商业作品的想法,出发点完全不同。

    ——我不是为了卖画而画。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画。

    慈英无法完整传达自己的想法,鹿间听了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既然只会画画,就让你的画成为有价值的东西,才是职业画家吧?一般买家对油画兴趣缺缺,乏人问津的东西有何价值可言。你会这么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是想留名青史吧?

    对立志成为画家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侮辱。脸色铁青的慈英或许天真,但认清鹿间打从心底轻蔑艺术的他,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彻底绝望。

    被全面否定的慈英,第一个想到的是最先肯定自己的表哥。

    (艺术的价值若只为了追求名利,他为何活得如此笨拙,照映哥也不必放弃绘画。)

    艺术是种高洁的信仰,拥有扭转一个人的力量。

    否定自己坚持的理念,慈英将失去自我存在价值。承继照映的期待和自己的信念,也将为之崩溃瓦解。

    所以他决定不理会鹿间,专心绘制和御崎讨论过的作品。因为个展企划会议而被占据的时间,让慈英到后来只能不眠不休地作画。

    然而,鹿间却毫不留情地斥责慈英。

    ——总之,我会帮你跟‘上面’谈好。有我出马,这种穷酸个展根本不是问题。

    慈英不想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从这几个月的言谈间,隐约知道他以馈赠的名义,送钱给画坛以及广告圈的有力人士,还要慈英去跟他们打招呼。

    鹿间暗示来往金额高达数百万。虽然画卖出后钱就能全部回收,但对慈英来说,这简直是种侮辱。

    ——我拒绝。我没那么会做人。

    说完,慈英头也不回地离开。

    之后,鹿间再也没和慈英联络。郁闷的他决定寻求艺大的恩师帮助,但对方却一脸为难。

    ——秀岛,你惹错人了。鹿间人脉很广,你一定会被他整死。

    很多画家自喻为艺术家,其实私下结党营私。画坛注重的是出身自什么学派以及人脉。想要成功,除了走后门还要会耍心机。对于恩师的暗示,慈英只能沉默以对。

    这年的某作品展,慈英确定能入选的作品,却莫名落选。

    明知是鹿间搞的鬼,慈英也只能茫然地接受结果。

    慈英的个展就此夭折。

    想为自己能力不足向御崎道歉的慈英,却被他的家人挡在病房门外。

    ——每次看到你,他都会情绪激动得久久不能平复。

    对方一脸为难,慈英只好留下探病的礼物后离去。

    画廊暂时歇业,于是只剩下无处发表的作品,以及绝望的失志青年。幸好个展中途告吹,没留下负债。

    受创的慈英,顿时失去创作灵感。讽刺的是,靠着过去卖画的收入,他暂时不愁生活。没有生活压力,终日无所事事的他,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慈英后来从其它广告圈人士口中得知,原来鹿间是广告圈有名的无赖。

    ——御崎先生人太好了,才会听信他的话。事情演变成这样,大家都很替你可惜。

    学生时代委托他绘制海报的银行宣传部负责人说。听到对方惋惜地说‘早点找他商量或许还能帮得上忙’时,慈英无奈地苦笑。

    个展取消的事传出后,众人的同情与过多注意,令他感到相当不适。决定开个展时,同学们多是漠不关心,一听到个展告吹,大家却突然关心起慈英。这些美其名为关心的背后,真正隐藏的恶意,让慈英忍不住想吐。

    ——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这下知道,自己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了吧。

    有人安慰,有人惋惜——然而再多的安慰,不过是廉价的同情,言语间藏不住的奚落,只是想趁机彰显他们的优越感罢了。

    除了压抑烦躁的心情,承受伪装成同情的关心外,最让慈英感到痛苦的是,周遭落井下石的态度。

    加诸于慈英的强烈恶意,让他不自觉产生被害的妄想。

    ——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根本只是运气好吧?还真以为自己是万中选一呢。

    团体展只有慈英的作品卖掉。所以,当他从作品乏人问津的同学口中听到这些话时,才知道在他们眼中,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嘲笑我的失败就算了,为什么他们只是不断强调‘你跟我们没什么两样’?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慈英没有很强烈的优越感,他只是因为喜欢画画而有些与众不同。但没想到对画画过分投入,却令他成了‘异样的存在’。

    这次的挫折,让慈英重新审视自己。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才从众人的态度中得知,自己是如此伤人的存在。

    仔细回想,沉浸在绘画世界的自己,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只有一群失败时,打落水狗的泛泛之交,可见自己做人有多失败——再怎么超然,慈英不过是个年仅二十三岁的青年,还没有坚强到抵挡得住,来自他人的强烈嫉妒和憎恶。

    慈英只想挑战、臣服于艺术这个无穷的领域。然而,世态的炎凉和现实击垮了慈英,阻碍了他的感受性,仿佛满身泥泞般的感觉,让他苦不堪言。

    (受不了了,什么都不要了。)

    他拔掉电话线足不出户。重重跌了一跤的慈英,此刻才体会到自己的悲惨。

    他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或许自甘堕落成为烂人,就能认同鹿间了。

    最后,是年长的表哥打醒了慈英。

    ——你就出去散散心,没有目的四处走走。

    看到慈英乱七八糟的房间,突然来访的照映不禁苦笑。他跟慈英有些相似,但多了几分野性。照映拿出一瓶叫作‘百年孤独’的名酒。

    ——别喝便宜货。心情不好时才要痛快地喝。

    照映大方地把烧酒倒进杯里,慈英沮丧地道歉。自己没用的样子,唯独不想被他看到。

    把酒精浓度四十的酒,一口喝掉的照映,态度宽容地说:

    ——你一路平步青云,是该跌一次跤了。

    照映和慈英一样留着短髭。虽然他在绘画世界算是小有所成就,但看到对方沉稳的笑容,他才了解,不论是生活态度或人品,慈英都远不及对方。

    (居然还要他来安慰自己,真是悲哀。)

    放弃绘画的照映,后来兼职做珠宝设计,在慈英筹备个展的同时,他也自组工作室,稳健地踏出第一步。

    羡慕地看着对方自信的笑容。对自己感到丢脸的慈英不断向表哥道歉,对方却朗声大笑。

    ——就算失败了,你还是天才,是被我认可的天才。虽然我只是个平凡人,但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所以相信我。

    发掘慈英绘画天分的照映,确实拥有异于常人独到的眼光。

    慈英知道照映为何改行从商。尽管他常笑说‘不用想太多’,慈英仍在感叹他的胸襟宽大之余,不免心怀愧疚。

    ——‘人红遭妒’不用管别人说什么,做自己就好。

    被照映这么一说,更觉无处容身的慈英垂下头,照映抚慰般搔搔他的头发。

    ——到听不到这种声音的高处去吧。我相信你做得到,也只有你能做到。

    ‘人言可畏’照映能体会他的心情。感叹自己没用的慈英,捂住眼睛不让眼泪流下。

    ——怎么?想哭吗?男人也可以哭啊。‘软弱’本来就是用来形容男人。

    被他这么一说,反倒哭不出来的慈英,自暴自弃喝着喝不惯的烈酒。

    表哥带来的烧酒,有着让舌尖麻痹的成熟兰姆味,入口芳香。享受舌尖上的香甜,慈英郁结的心变得舒畅。

    沉浸在许久未有的酩酊感中,慈英平静地告诉自己,梦想破灭了。

    ——放心啦,真的活不下去,你来我公司上班。

    对表哥报以苦笑的慈英,隔天醒来后便开始整理行囊。

    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东京车站,看着车站的走马灯,选了最快进站的电车。

    以钱包里仅有的钱,决定下车的城市。

    (真是丢脸。)

    我在沮丧什么呀?想到之前颓废的自己,慈英苦涩地笑了笑。他现在会这么平静,是因为遇上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杀人事件吧。

    虽然对自己所谓的疗伤之旅,感到有些羞愧,不过这个城镇静谧的景致,确实治愈了他。想藉由新的环境,疗愈自己疲惫的身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暂时以旅馆为据点,轻松地过生活也不赖。昨天那家面店看来是不能去了……算了,时间多得很,慢慢找应该能找到好吃的荞麦面店。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深深吐出一口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粗糙的短髭摸起来有些扎手。

    这时脑海浮现的,竟是看来有些稚气的臣,直率的声音与表情。

    ——谁叫他留着短髭,看起来一脸可疑,还无所事事到处闲晃!?

    慈英边摸着下巴边思考。他是学照映留的,或许真如臣所说,看起来很容易让人怀疑。

    “嗯。”

    坐起原应十分疲累的身体,走向浴室。

    这家旅馆虽然便宜,卫浴用品倒很齐全,洗脸台放着管状刮胡膏,以及用塑料套包起来的安全刮胡刀。

    “换个心情吧。”

    把刮胡膏挤在手上搓出泡沫。慈英没发现涂上泡沫的丰满嘴唇,浮现在东京没有的淡淡笑意。

    虽然是有惊无险的一天,但此刻心中不知为何,却是柔软的疲累。

    ——刚才不是给你看过了吗!

    努力挤出凶恶表情的刑警叫小山臣。他有张好看的脸和好听的名字,却像个冲动的青少年,表情相当丰富。

    (像个小孩子,爱闹别扭又常做出惊人的举动……他这个人挺有趣的……)

    “呼……哈哈、哈……”

    不断想起臣别扭却又美得惊人的脸庞,慈英忍不住笑出来。虽然因为大笑而被手中的刮胡刀刮伤脸颊,笑意仍停不下来。

    他的声音让慈英有种不可思议的舒服感。

    隔天一早,慈英到警局领回暂时被保管的素描本和驾照。

    “昨天真是抱歉,请您多多见谅。”

    “不会,我明白你们是职责所在。”

    界满脸笑容走出来,低头道歉。看着他稀疏的头顶,慈英有些不好意思。界惊讶地看着他说:

    “我差点以为是别人呢。”

    “啊啊,您是说胡子吗您是指胡子吗?好久没这么清爽了。”

    慈英的胡子没有很浓,却给人印象强烈。胡子剃掉后的清新感,连他自己都很讶异。

    “对了,听说您是知名画家,看您素描本还是空白的,是来这里找灵感吗?”

    “没什么名气啦,称不上画家——”

    慈英尴尬地笑了笑。他并不想对随身带着素描本,以及陷入低潮的事多作解释。

    “……嗯嗯,算是吧。”

    “是吗?打扰您工作,真的非常抱歉。”

    界再次代替下属道歉,慈英不禁惶恐起来。界和休养中的御崎几分相似。虽然他比御崎年轻许多,但沉稳有礼的态度,让慈英很有好感。

    “请别这么客气。对了,请问凶手找到了吗?”

    “啊啊……不能透露太多细节,不过凶手似乎是个没有计划性的人。”

    不想一直被道歉的慈英,将话题转到这次案件时,原本神情轻松的界立刻变严肃。

    “不是有留下鞋印?不能成为证据吗?”

    “是啊,尺寸和您的不同,而且陆续找到其它相关物证,已经能完全证明您的清白。”

    慈英松了一口气,界接着说:

    “为了慎重起见,请您暂时留在这里。”

    “好的,我会在这里待一阵子。”

    慈英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警方确认过他的驾照和地址,若需要配合调查,应该能联络得到他。

    “这是强盗杀人案吧?在自己身边发生这种事,感觉有点恐怖。”

    界叹了口气,点点头。已经排除嫌疑,所以界也不避讳地和慈英聊起这个案件。

    “根据线索追查后,发现被害者背景也不单纯。”

    被害者三鹰从一手创办的公司退休后,仍担任会长的他在这里隐居五年了。相当精明而且很专制,是个个性有点乖僻的有钱人。

    “为人评价不是很好,应该树敌不少。”

    警方推测他是因为和人结怨而遭杀害。但三鹰近年来深居简出,这个可能性似乎有些牵强。

    “犯人没留下指纹,却留下脚印及其它细微线索。而且他企图撬开保险箱,却因为保险箱太坚固,所以只拿走钱包里的钱。”

    四处结怨的被害者和粗心的凶手,如果是推理,名侦探一出马应该三两下就解决了吧。现实生活中的警方,还是得按部就班调查各种可能性。

    “哈哈,看来警察也不轻松。辛苦你们了。”

    “哎呀,您客气了。”

    察觉似乎透露太多的界,尴尬地眨眨眼,慈英也识相地没继续追问。

    “总之,请你们多加油。我先告辞了……”

    打完招呼后,慈英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发现慈英搜寻的视线,界的小眼睛闪着疑问的光芒。

    “呃……那位年轻刑警,他不在吗?”

    “哦,您说小山啊?那家伙真是太失礼了,要他跟您道歉吗?”

    “不是,那倒不用了。”

    他如果在,我一定要他跟您赔罪。听到界这么说,慈英赶紧挥挥手告别。

    “这附近有不少漂亮的景点,请继续画出好作品。虽然您对这里的印象,可能不是很好。”

    本想告诉送他到门口的界,自己画的是抽像画。转念一想,似乎没必要多说,于是对界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谢谢您。请留步。”

    想着应该不会再来警局的慈英,转过身后,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慈英拿着素描本走向熟悉的街道,忍不住摸了下微风轻抚过的脸颊。滑顺的触感有点奇妙。

    虽然不长,但刮掉胡子后,却有种赤裸裸缺少防备的感觉。

    (不只是视觉上看起来不一样,居然连自己的感受也不太一样。……嗯?)

    察觉有人盯着自己,慈英停下脚步,转头就看到臣困惑地瞪着自己。慈英下意识露出微笑。

    “您好,刑警先生。要外出吗?”

    “啊、嗯……就、是准备、到附近、侦问。”

    想起两人的初次见面,慈英忍不住心想,他今天的态度未免太好了吧。认真盯着自己下颚看的表情,相当有趣。

    慈英轻快地走到臣面前。他今天穿着方便行动的风衣和牛仔裤,而非平时的西装。这身轻便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多了。

    “原来如此,辛苦了。昨天受您照顾了。”

    “你、你在挖苦我吗!”

    看到臣耳朵发红,咬着下唇不甘似地撇开脸,慈英才发现,自己的话让他很尴尬。

    (这个人还真是孩子气。)

    倔强的脸,越看越有意思。记得昨天他大吼过‘我比你大四岁’,既然如此,臣应该是二十七岁,但他小而滑嫩的脸,却没有年近三十的男人该有的粗糙和疲态。

    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透着红晕,瞪大眼睛的表情,用可爱形容也不为过——

    (咦?我怎么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快三十岁的男人,怎么会用可爱形容?不懂怎么会冒出这想法的慈英心想‘还是在没惹他生气前快走吧’。虽然有点可惜,但以后应该没机会碰面了。

    “呃……那我先走了。”

    “……喂、你的胡子。”

    慈英无意识凝视臣美丽的脸庞时,听到他低声问。

    “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说的话,才剃掉的吧?”

    “呃、并不是……哈哈。”

    原来他很在意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他很可爱的慈英,笑了出来。不过他的笑又惹恼了臣。

    “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换个心情,请别在意。”

    “谁、谁在意啊!神经病!”

    臣横眉竖眼地大吼,但没什么杀伤力。看着他因激动而变得更为红艳的脸颊,慈英不禁赞叹,这张脸真漂亮。

    “告诉你,我还是怀疑你喔!”

    “……喔。”

    “喔什么喔!没有其它可疑人物,所以,我一定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我什么都没做要怎么揪?疑惑的慈英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

    “……咦?”

    在巷子里和自己迎面相撞的青年,好像是从发出惨叫,也就是被害者家的方向跑来的……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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