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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GL]法师塔 作者:梦里呓语

    第7节

    第20章

    “本侯求见斯佩德元帅。”青歌带着裹在斗篷里的奥菲莉亚一路摸黑来到了总将的帐篷前,为了避人耳目连个火都不敢点:“劳您进去通报,顺便说一声,‘一剑割分生死界’的后人随我前来。”

    那人带着满脸的不知所云进了帐篷,只是短短几分钟,对于在外等候的两人来说却无比漫长。陡然听见帐中一声脆响,是什么摔裂在地的声音,然后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银发的中年男子从里面疾步走出,掀开帘子的时候,与缓缓抬起头的奥菲莉亚对上了眼。

    那是怎样的一场重逢呢,很久很久之后,青歌如是想。在当时的青族少君侯已经度过的十五载的时光里,从未经历过如此深刻而沉重的别离与相逢,在后来的青族大公荣耀加身高塔耸立的时候,也未能品尝到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与欢喜,惆怅与委屈。

    在费南多·斯佩德当年还是奥斯曼帝国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将,率兵在外征战之时,他的长姊娜塔莉亚·斯佩德就已经在宫闱中香消玉殒,连最后一面也未能得见。此后光阴荏苒七载,为了安抚斯佩德一族,被提升为左元帅的费南多再次奉命出征镇守边疆,同年,那唯一的斯佩德纯血,他的长姊唯一的亲生血脉,他遗留在世的最后一位血亲奥菲莉亚·斯佩德连夜出逃,就此死别复生离,天涯海角,音信渺渺。而作为绿野皇后政治上的帮凶的青之一族,就连带着一起被他给记恨上了。

    直至今晚,费南多元帅在连年的征战里一直努力找寻的长姊遗孤,终于跨越了八年的渺无音信,跨越了生离死别的数载时光,在灯火晦暗,风雨飘摇的雅克边境,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那双与娜塔莉亚如出一辙的紫色双眼——

    长久的坚守终于有了结果,天理昭昭之下,所有的公正与委屈都会得到应有的回应。那是尚在宫中锦衣玉食的苏珊公主也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那是斯佩德传承百年的骄傲与执着,今次却尽数加于这年轻的刀客一人之身。

    出逃数载的斯佩德纯血终于肩负长刀重返奥斯曼,带着独属于玫瑰骑士那无论什么都无法磨灭的英姿凛冽与风骨刚介。

    “是这位少君侯带我回来的。”奥菲莉亚带着青歌一起进了帐篷,对着面露不赞同之色的费南多元帅解释道:“我相信她。”

    费南多元帅有着与奥菲莉亚十成相似的银色短发,灰色的双眼就像善于捕食的鹰隼一样犀利、冷酷,整个人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不近人情:“青族少君侯,斯佩德一族在此谢过您的帮助。”

    “生离复死别,他乡遇故人,我就不在此打扰了。”青歌轻轻巧巧地提起被撕得毛毛糙糙的法袍行了个礼,得体从容的就好像身着华服:“元帅,还请将皇家学院的学生们重新纳入军队编制,青歌立即就此离去。”

    “这可不好说。”银发的元帅短促冷笑一声:“简直添乱——”

    “费南多舅舅!”奥菲莉亚向前迈了几步,注视着那位面无表情的元帅低声恳求:“青歌救了我……在我和雅克的一个叫初原的统领对峙的时候将我带了出来,她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您看看,您看看啊——”

    费南多元帅疲惫地呼出口气:“奥菲,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您看清楚——我不是母亲,她也不是绿野长秋!”

    “呵。青族的少君侯,你也会救人么?”

    “我不会救人。”青歌抬起眼睛,毫不退缩地对上那双银灰的眼:“我只不过答应了当时的‘莉亚’同进同退,我可是一族的少君侯,我得说话算话啊。”

    银发元帅的瞳孔猛然一缩,陈年的伤疤在此以一种十足狼狈的姿态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他的脸上那种钢铁一样坚固无情的神色在一瞬间动摇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银发紫眸的少女牵着黑发姑娘的手言笑晏晏地说,我可是答应过长秋要一直陪着她的,我可是一族少君侯,得说话算话啊,费南多费南多,你这傻孩子就怎么这么不懂变通呢,长秋和我这么要好,你且徇个私情又能如何?

    “青歌少君侯,我接受你的提议了,带着兵符率军过来吧,我聚齐三军后一起去加强边境防守。”

    青歌上前一步:“元帅,您没有听清楚——”

    “青歌所求的,不是与您携手互助去固守边疆,而是策马出征,自雅克边境的真言小镇接回我国第一法师戈林!”

    费南多元帅乍闻此言,终于肯转过头来,带着不屑的冷笑直视这个心比天高的少君侯。进攻雅克,平定绿潮,谈何容易?连那三位法圣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这个乳臭未干、还在读书的小兔崽子就敢说要将大绿潮平定——等等?

    “大绿潮再怎么厉害,也不是无迹可寻的。”青歌就这样直直地把费南多的目光给怼了回去:“我只说要出征雅克,接回我国第一法师,可没说要平定大绿潮,那么危险的地方,折上一个半个人我都会心疼得不得了!”

    费南多带着一丝恍然大悟想道,这孩子真真是个十分擅长阳奉阴违的好苗子,这个空子钻的合情又合理,将皇后那“平定大绿潮”的虚伪的表皮一把撕下,却又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让人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来。

    他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青歌:“青歌少君侯,以你的家族荣誉发誓,你此生此世都不会对奥菲莉亚有一点不利的行动,我就跟你出征!”

    正当奥菲莉亚和费南多都以为青歌会答应的时候,红发少女却用简短有力的一个字,成功地让周围已经缓和了的气氛重新变得紧张了起来——

    她说,“不。”

    费南多眯起了鹰隼般锐利的双目:“少君侯,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艰难地嗫嚅着嘴唇,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生生憋了回去:别给脸不要脸!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他不敢说。即使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但是奥斯曼帝国的分权制度让统兵权和发兵权完完全全地彻底分离,这让他这个征战多年的元帅想用个兵,还要连夜加急传信给青岚督伊传信,从那个漂亮到让人心寒的女子手里拿到一道暂时的兵符之后,才能调兵作战,别提多憋屈了!

    而只要是奥斯曼帝国的人,不管阶级地位,不管年龄大小,只要能记事,能看书,也都会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关于数百年前奥斯曼帝国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和他的挚友青书大公的辉煌战绩,尤其是那一支“铁甲卫”,拥有着大大小小三十二场著名战役无一落败的骄人战绩的帝国传奇,在帝国人民的心中向来占有相当高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就连现在的军事教科用书,也多半是沿用着这两位杀神撰写的那一版!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红发绿眸,容色昳丽华光天成的小姑娘,不仅仅是青书大公的直系血裔后代,更是现任督伊——绿野青岚的独生女。这一句话就生生地憋在了他的喉咙里,不管是从权术斗争上来说,还是从个人的崇拜方面来讲,他都无法对着这个青族少君侯出口半点不敬之语!

    只不过此时青歌还没发展到后来那种我行我素、任意而为的程度,好歹还是会看那么一点人的脸色的,她挑了挑细长的眉,笑道:

    “以后的事情,可是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青歌自知娜塔莉亚前辈与皇后素有龃龉,凭心推论下,便更不敢在此对元帅和奥菲做什么夸大其词的保证,与几乎没什么可信度的承诺了。”青歌歪了歪头,明明是轻松的动作和调笑的语气,从她口中一字一句说出就带上了莫名的郑重与不可违,掷地有声地向着她面前的两个斯佩德保证道:

    “但是青歌可以以性命起誓,凡我存活于世一日,便一日不会加害我的家国,我的挚友。”

    第21章

    总之,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费南多元帅还是在现实利害和青歌的花言巧语之下,将三军整合在了一起,在原地搭起简陋的帐篷后,将大部分沉重的护甲和干粮放置在了这里,轻装简骑地向着真言镇奔赴而去,力求在两国边境处,将未曾交战就被冲了个人仰马翻的耻辱加倍奉还。

    “生息潜藏之处,万象泯灭之处,诸神在上——”青歌将枫木法杖重重顿在地上,仰头对着万里无云的晴空高喝:

    “神灵天降,隐没辉光!”

    伴随着一阵柔和的白光浮动,那些体积惊人的辎重和干粮就在隐匿之术下淡化了身形,隐没在了空气里。前排的士兵中间顿时传出一阵倒抽冷气和窃窃私语的声音,毕竟很多人在此之前都没能见过一个法师,更别提覆盖面积如此之大、效果如此之好的隐匿术了!

    那是经过青歌改良了的隐身术,而从来也只有五阶法师和法圣能任意更改咒术而不遭反噬!费南多元帅目露惊疑,只不过他身为年长者的风度与包容让他继续一瞬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任由来自皇家学院的法师和药剂师们组成的小队迅速补上后续防护措施,瞬息之间就把一个防御法阵布置得密不透风。

    “全军开拨,前往真言镇!”费南多元帅高高举起佩剑怒吼:“雅克贼子趁乱犯我边境,这就让他们——”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青歌沉默地轻轻按下了华色伸过来的手,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那面绘着灿金色朝阳与深红色荆棘的战旗。她在高高举起曙光旗的那一瞬间,目光是那么的坚定,又是那么的寒凉,即使华色身为与她最为接近的近侍、同生共死过的人,也在这一刻无法跟她说任何话语。

    真言镇。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凯撒轻轻地动了动嘴唇。自从数天前的黑夜,他们被夜袭的雅克军队冲散之后,就被一队尽是死尸的小队缠上了。死灵法术向来阴损又容易失控,因此在奥斯曼帝国几乎是等同不祥的存在,无人修习,自然也就很少有人会去演练遇到死灵法师怎么办的这个问题了。

    ——谁会那么倒霉呢?意气风发的《魔法与根源》理论课主讲教授,凯撒·奥罗漫不经心地笑道,浑不把学生的提问当一回事儿。

    然后今年他就遭到了报应,就在这么个月黑风高、安静到吓人的晚上,他的指尖燃着淡淡的照明术的白光,试图找到路,或者和军队会合的时候,猛然间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两起两团绿油油的鬼火,一阵腥风夹杂着莫名的甜香,向他扑面刮来!

    凯撒凭借着多年来的大大小小的战斗经验,在察觉到周围有不知名的东西存在的第一时间就暗暗调动起了浑身的肌肉力量,在那股腥甜的气息向他刮来的那一瞬间猛地附身于地,打了好几个滚,堪堪避开了紧接着袭来的重物。

    结果他一抬头,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数十只披着银色铠甲的死尸露出了与活人迥异的、森森的白骨手和面孔,空洞的眼眶里燃着轻微跃动的绿色火光,还有一些死尸看起来是刚死了没多久,身上的腐肉还未落静,连皮带肉地拖在地上,拉扯出一道又一道粘稠而肮脏的痕迹。

    凯撒抽出腰间匕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们的动作。他虽然是个法师,但是黄金领主的少君侯怎么可能——或者说,五大名门的少君侯们,怎么可能是只会剑术或者法术的偏科的学生呢?就算你是个法师,也要拿得起剑,就算你没有任何法力,那你也要通晓应对一切法术法阵的方法!

    可是、可是在奥斯曼帝国土生土长的黄金领主少君侯,真没见过任何与死灵魔法相关的书籍与记载,更不要提应对的办法了!

    此时凯撒特别想穿越回好几年前,把那个不把死灵法术当做一回事的自己给活活掐死。

    果不出所料,死人是对元素基本没有任何感应力的,更不要提试图用元素魔法将它们毁灭或者束缚住了,凯撒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地和诸多死尸们保持着距离,意欲寻找突破口,冲出重围,可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他手中的短匕也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一个疏忽,就被从身后扑上来的骷髅给砸了个正着,明明只是一具骨头架子,那股冲击力却大得几乎让凯撒吐出一口血来。向来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此时灰头土脸、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这是个骷髅,要是被尸体砸中了,那衣服可就难洗咯。

    然后这具骷髅手起掌落,一个利落的手刀把凯撒砍晕了过去,然而凯撒在晕过去之前还是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深紫色的瞳孔蓦然紧缩:

    “——铁甲卫!!”

    “咳咳……咳。”凯撒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觉得可能有一条肋骨已经断了,尖锐的疼痛一直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的意识都被这剧痛刺激得徘徊在了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更别提这地牢下面还有个巨大的封魔阵封住了他所有的法力,连个舒缓疼痛的初级治疗术都用不出来了。

    旁边传来一个苍老又虚弱的声音:“凯撒?是你么?”

    凯撒惊疑不定地挣扎着起了身:“老师——?!”

    戈林法师不屑地哼了一声,即使一身重伤也没能让这个向来犟得要死的老人的怒气减弱半分:“雅克狗贼用亡灵法术强行惊扰我铁甲卫英灵,呔,真是……真是……”

    凯撒道:“真是丧心病狂,罔顾天理!”

    “就你比谁都会说!”老人恨铁不成钢地隔着铁栅栏敲打着凯撒那一头金毛的脑袋:“要是逃跑的时候你的腿有你的嘴皮子这么利索就好咯!”

    凯撒苦笑了一下:“我可对怎样对付死灵魔法一窍不通啊,老师,您没教我这个。”

    正当两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的时候,地牢的门哐啷哐啷地被打开了,一队身着银色铠甲的骷髅们打开门走了进来,一点也不顾及俘虏的感受般将两人提了起来,再狠狠地掼出去——

    凯撒当即就几乎痛晕了过去,而身为奥斯曼第一法师的戈林倒是受到了相对较好的待遇,只不过这个“相对较好”也没能让他体面到哪里去,仅仅是被那个地上的奥罗少君侯少断了根骨头罢了。须发皆白的老人浑身尘土与血迹,挣扎着抬起头,却被面前的那个单单从靴子和腿上就能看出来吨位不轻的人一脚跺到了地上。

    “你们这些法师,可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落进我的手里吧!”长得和某种肥头大耳的家畜颇有七八成像的行政官得意地高声笑道:“押出去,给我用刑,务必让他们招出奥斯曼联络的暗号与原本的行军路线!”

    戈林法师毕竟年纪大了,被这么猛然一掼又一踩,耳朵里顿时嗡嗡作响,嘴角开裂,一丝鲜血流了下来。而凯撒正悠悠醒转,看到这一幕不仅怒极攻心,低咳了好几声:

    “你们、你们放过老师!”

    行政官尖声笑着开口道:“真是令人感动啊,奥罗少君侯!听说你自幼就有娘生没娘养,连个爹都没有,可是真的?诶哟那可真稀奇了,连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兔崽子都能成为高位上的‘少君侯’——”他一鞭子抽过去,劈头盖脸的、火辣辣的抽打让凯撒的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

    “我他妈怎么就没能投个好胎,生在你那位便宜老妈的肚子里呢?”

    “废话少说,上三层重力法阵,先压断这两条帝国狗的脊梁再说——”

    两排死尸立刻上前,将两个圆形的、晶莹剔透的法阵成品加在了凯撒和戈林法师的身上。

    数百里之外,青歌吟诵风行术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顿。

    “怎么了,青歌?”在一大群法师齐声吟诵着风行术和不要命的轻身药水的加持与喷洒之下,普通士兵们的行进速度也快了好几分,然而这风行术的主要动力,还是在青歌和其他几位法师的身上,而青歌一停顿,行进的速度就不易察觉却实实在在地慢了下来,自从宣布了全军开拨前线之后,手就没从腰间长刀放下来过的奥菲莉亚担心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什么东西么?”

    青歌缓慢地摇了摇头,忧虑道:“我只是突然很担心,我们还能不能赶上救下老师和奥罗少君侯。”

    “应该没有人会动他们的吧。”奥菲莉亚安慰青歌道:“戈林法师怎么说也是帝国第一法师,如果没有封魔阵,有谁能将他怎么样呢?”

    “也是。”青歌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更加精确地念起了风行术的咒语,向着真言镇全力开拨。只不过在她的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种不祥的预感来自于血脉,那来自青书大公的血在涌动着,咆哮着,为被惊扰了的英灵发出无声而愤怒的嘶吼。

    第22章

    “啊————”明明比戈林法师年轻好几辈,却撑不住的时间更早一些的凯撒终于在重力的三倍作用下崩溃了,他的腰开始呈现一种诡异的角度弯下去,却又因为双手被吊着而无法解脱,英俊的脸上此时一派狰狞,宛如恶鬼修罗:“放开、放开我!!”

    “您撑不住了吗,奥罗少君侯?”行政官欣喜地凑上铁栅栏:“那就快告诉我,你们原本拟定的行军路线和联络方式是怎样的!”

    “我……”凯撒真的是痛极也惧极了,自记事起便再也没哭过的他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恐惧,双膝一软就要开口的时候——

    “慢着。”戈林法师开了口:

    “他还是个年轻人,只是区区一个黄金领主的少君侯,能知道什么?你不如问我,我是帝国第一法师,还是领军人之一,自然比他知道的要详尽得多。”

    “好好好!”行政官大笑:“快,把这两个人放下来!”他伸手指了指墙壁,一队死去多时的铁甲卫立刻沉默着拥上来,将凯撒两人放在了地上。

    凯撒得了空,吐出一口满是血的唾沫,将所谓的风度彻底抛到了脑后,再怎么被赞誉成天资过人的骄子,他也只是个未曾经历过如此险恶的地步的、堪称娇生惯养的青年,只能以求生作为首要目的了:“我们说完了,你可得放我们走!”

    “那是自然。”行政官笑眯眯地看向费力地挣起身子的老人:

    “来吧,戈林法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戈林法师面无表情地对着坐在高处的行政官说:“阁下,在我如实交代之前,请先宽限我几分钟时间,我有些话要嘱咐我的徒弟。”

    行政官以为戈林终于在死亡的面前屈服了软弱了,得意地笑着说:“您说,您说便是!顺便说一句,您在说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只要您转投雅克,我们便既往不咎,而且我们的帝君能给您的,绝对比奥斯曼那头发长见识短的深宫妇人给您的要多得多!”

    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凯撒的目光里,是和当年看向那个年仅六岁的故人之子一样的、微微的暖意,与不近人情的严厉:

    “凯撒·奥罗,你听着。我知道你自幼失怙失恃,感情比起同龄人来要淡泊很多,甚至你对许多普通人的生命都能不甚在意,也能在关键时刻逃跑,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代你去送死。”

    “我真恨不得没教过你。”

    凯撒自幼跟随戈林法师学艺以来,几乎从未听过如此严厉却又满含悲意的言论,一时心潮激荡,悲恸难抑:“老师,我——”

    “不必说了,凯撒。”戈林法师似乎真的是倦极了,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你甚至因为黄金领主绝对中立的地位,对国家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对‘忠义’二字都嗤之以鼻,那些舍生取义的故事,你从小也不喜欢。”

    行政官心下大觉不妙:“您胡说什么呢!戈林法师,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嘱咐完了么?”

    戈林法师最后看了凯撒一眼,好似对世间万物万事再也没有了留恋似的,苍老的声音一瞬暴起,回荡在这片洒满过或死得其所,然而更多的满载冤屈的人的鲜血的土地上:

    “今日我便教给你,何为忠义?何为家国?什么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你可看好了!”

    “——雅克狗贼!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生是奥斯曼之人,死作帝国之魂,卑鄙小人召我国大公遗军,惊扰英魂,今次誓与尔等势不两立!”

    “戈林、戈林老师——”凯撒目眦欲裂,发出了野兽负伤之时的、非人的痛嚎:

    “老师!!!”

    脑浆混杂着鲜血喷在墙上,连凯撒的脸上都溅到了几滴血。须发花白的老人终于闭上了眼,身体跌落地面之时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软软地滑向地面,挺直的脊背正如他本人的刚介般,至死也没有弯下半分。

    至此,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身死于公元415年,享年百岁。

    “把这个老不死的头给我砍下来,挂到外墙上去!”满脸肥肉、油光满面的行政官怒吼道,“他要忠义不是吗,老子就成全他!”

    凯撒木噔噔地看着委顿在地、毫无生气的老人,酸了许久的眼眶终于兜不住泪水,任由他们落了下来。只不过他就连哭都哭的毫无声息,哀哀地伏在地上,任由一地灰尘扑进自己的喉咙,呛得人肺里生疼。

    ——老师,您何苦啊。

    沉默的、不会说话更不会体谅人的死尸们围了上来,以大到能钳碎人骨头的力度将凯撒提进了牢房,迅速地给他上了镣铐,而凯撒就这样死气沉沉地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让本来还想看热闹的行政官顿觉索然无味。

    那是凯撒尚为稚子的时候的事情了。黄金领主及其夫人在一次巡视领地的途中马车受惊,双双落下山崖殒命,甚至抬回来的尸首都已经被野兽啃得零落不全。小小的金发男孩呆立在双亲蒙了白布的尸首前,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让他整个人都看上去脏兮兮的,又十分可怜。

    却没有人敢去、想去为他递一张帕子。那些所谓的叔伯兄弟姊妹们虽然面上都在哀哀戚戚地垂着头,抑或小声啜泣,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借助哭泣的掩饰,来盖住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算盘和隐秘的窃喜。

    “那可是黄金领主的遗孤啊,肯定多少知道点什么吧!”

    “就算没有这个小孩子的帮助,光这些现成的……”那人窃笑了一声,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凯撒的耳朵里:“就够我们用上好几辈子的了!”

    ——那可是黄金领主的遗产!掌控全帝国经济大权的家族,又身处极北之荒漠,地下潜藏的矿脉也不知有多少!能分到一点是一点,怀着这样龌蹉的心思,无数听闻了黄金领主的死讯的人开始动身奔赴极北荒漠,一夜之间凯撒冒出了好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亲戚”。

    然后就在他的父母即将下葬的那一天,同时也是要开始正式划分黄金领主的身后遗产之前,奥罗家的大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让整个家族的人不得不尽数出门相迎。

    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

    “你就是凯撒?”花白胡子的老人摸了摸他的发顶,从口袋里费劲地掏了半天,找出一块糖果递给他:“我受皇后之命前来照看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看着凯撒眼睛里那一片万里的冰冷,戈林法师长叹口气,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乖啊。”

    意欲瓜分黄金领主遗产的人全都铩羽而归,而第一法师戈林也像女王嘱咐的那样,将凯撒收为了关门弟子,不收一分一文地尽心将凯撒抚养成人。寒来暑往十余载,当年那个在父母遗体前泣不成声的孩子,终于成长为了酷肖其父的青年,举手投足里尽是贵族式的温文尔雅、进退的当,而那双紫水晶一样明澈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近乎残酷的清明。

    他向来自诩看尽人间冷暖,向来坚信“无情不比多情苦,多情总被无情误”,故而不管是当年他受封奥罗家的少君侯,还是以全优的罕见佳绩从学院毕业,亦或是,得知自己即将按照家族旧例与斯佩德联姻,马上就要有一个未婚妻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是无波无澜的,甚至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与他人不同的高位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庸庸碌碌的百态众生。

    他也不是没问过戈林法师,按照皇后的命令,明明是想将奥罗家遗产收归己用的,为什么您要帮我呢?老人呵呵一笑眯起眼睛,磕了磕长杆烟斗道,因为你的祖父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叫一报还一报啊。

    ……老师,一报还一报可不是这么用的。

    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你以后也要多做好事,别老觉得自己才是天底下第一的聪明人,平和温柔,谦逊内敛,这些东西怎样都不会害了你的。

    戈林法师平时也没少说他薄情寡义,这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更是尽日里不绝于耳,可是那些几乎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的话语,再此刻却闻来如此惊心。

    ——你以后要多做好事,要学会温柔谦逊,要知道什么叫家国,什么叫忠义。

    ——今日我便教给你,何为忠义?何为家国?什么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恍惚间,凯撒那张哭的乱七八糟的脸上又滑下一滴泪水,缓缓地拖曳出长长的泪痕。这是日后声名鹊起、广收门徒的黄金领主凯撒·奥罗的最后一次哭泣,甚至在他最为穷途末路、最为艰难险阻的时候,在他多少年后血战沙场,娇妻战友生死不明的时候,也再没求过半句饶,流过半滴泪。

    原来成长,是一件这么容易又困苦的事情。

    第23章

    “我们到了!”费南多元帅喊道:“放慢速度,准备潜行!”

    法师们慢慢停止了吟诵,药剂师们的加速药剂也几乎告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高强度劳作与奔波之下,奥斯曼深入雅克边境,将原本两天两夜的路程压缩在了一天一夜里完成!

    青歌因为长时间的、毫无间断的风行术吟诵有些魔力告罄,然而她向来要强的性格让她没有叫半句苦,只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疲累——除了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的华色。

    “少君侯,这是恢复药剂。”玛丽药师就好像要弥补她之前的冲动似的,正好在华色要张口的那一瞬间递过来一瓶药剂,晶莹剔透的长颈瓶里盛放着浅浅的玫红色液体:“或许您不是特别需要,但是好歹休息一下吧。”

    青歌也没逞强,接过那瓶药剂就拔开塞子一饮而尽,阖上了翠绿的双眼朝着金发姑娘微微一笑:

    “多谢,我正巧需要它呢。”

    华色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将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关心咽回了肚子里。

    “天啊!那、那是什么?!”拨开了草叶和树枝,前去侦查的士兵们发出了一声

    这对一支征战多年、素有经验的军队来说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费南多低声斥责着,乱嚷嚷什么呢,一边提起他的长剑走向前去,然后,他真个人都好像被雷劈过一样怔住了——

    一颗头颅,一颗须发花白、遍布血迹与尘土的头颅,被高高悬在真言镇外面的围墙上,而那颗头颅旁边悬挂着的血迹斑斑的袍子,正是属于已经失踪了数天的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

    奥斯曼帝国的军队,自从费南多担任元帅以来,就再没受过这样莫大的耻辱!

    青歌率领的学生军们在中部,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时听见前面有骚乱,都不由自主地被激发了好奇心,对着周围人低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嚷嚷什么?!精力既然都这么充足的话,就私下散开,找地方休整一下去!”费南多元帅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像被人一个大耳光子直接甩在了脸上一样:

    “都给我走开,这些事儿不用你们学生知道!”

    然后,在连接派出了三拨人前去近距离观察那到底是不是戈林法师的头颅,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费南多元帅将十指深深插入发中,苦思冥想着为什么就连第一法师、奥斯曼帝国五阶的法师中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长者,竟然会陨落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里。

    ——这让他怎么回去跟皇后交代!

    只不过在思忖良久之后,还是派人请来了青歌和奥菲两人,并告诉了她们,方才引发了一阵骚乱的,是戈林法师的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上这么件委实难以开口的事情。

    相较于奥菲莉亚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哦奥斯曼第一法师啊”的迟钝,青歌的反应就堪称机敏了,她微微睁大了碧色的双眼,反问道:

    “那可是第一法师戈林!第一法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老师是为什么而死去的,又是谁能做到这一点?”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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