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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潺渊 作者:唐酒卿

    第5节

    乔吉摆摆手,“公子哪里的话。晨上众商之事,卑职已经将名单录下,往来城籍也详查了一二。”

    禅睿着重看在城籍上,果不其然,八成都是鸣杉城周沿城镇的地主名流。他问乔吉,“赵朝明是鸣杉人吗?”

    “是沧澜人,从极东那边来。起初是做皮革生意,后来插手了铸铁,一夜间名利爆增,他正是这个时候开始出入鸣杉城。公子觉得?”

    “盯紧他,查清他近日往来何处。”

    乔吉领了命。禅睿再一次换了寻常的衣裳,才回了客栈。店小二如常给他端上了药,只怕是禅宗特意吩咐的,他也喝了。

    大概是白天被禅宗折腾的睡了太久,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他本想起身看书,又想起那人皱眉的神情,神使鬼差的躺了回去。在床上思索着事情。

    如果不出差错,只要拿到赵朝明的私下动向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靖国公的罪证。这期间速度够快,下手够狠的话,他在雪下前就能回都。

    他突然一怔。

    就能……回都?

    他心心念念想要到鸣杉城里来,最终却对此没有半分留念。琼桃的脸在他脑海中停留的片刻越来越少,能够记起清晰眉眼的时候少之又少。到了这个时候,他难免会升起一阵无归的错觉,像是无所定居的浪子,猛然之间记不起能存身的地方。

    夜已经过了三更。

    寂静中只闻沙沙的绵雨声。

    店小二突然打着灯笼到了他门外,战战巍巍的敲了敲门,哭腔小声道:“公子,有、有客人找您。”

    禅睿掀被坐起身,从窗上已经看见了刀痕。短短几个瞬息心下百转,叫醒暗桩的木哨就在手边,可是他翻手收进了袖中。

    不能叫暗桩,惊动了靖国公,就没法再查探下去了。可是对方来者不善,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也不打算放过他了。

    门外人等了半响不待回答,唯恐事情有变,几人对望一眼,踹开了房门!

    章二十三

    “滚!”

    一声怒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持刀的几人还没转过弯来,只见那房中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白面书生。模样没错,给他们的话就是要杀掉一个病书生。

    可是这书生却自有一番清贵凌厉,当下冷起的眸让人不敢直视。床上的枕席猛然砸了出来,他厉声道:“哪里的狗敢来本公子门前吠?!不想要命了就踏进屋子来!看看是城卫府的阎王够狠还是你们的刀够快!”

    被骂了个懵头的持刀人面面相觑,本见他不躲不闪就知道是个硬茬,可没料到是城卫府的人!他们只是拿了商客给的钱,却如何也不敢动官府的人。

    禅睿神情越发跋扈,带着冷笑都有一番渗人,他寒声道:“持刀夜访,审查卫乔大人可没提过这个条理!”

    听到乔吉的名头为首的人险些给跪了。他们都是鸣杉四下的逃犯恶人,没落在乔吉手里也听过乔吉的名声,知道这个乔大人手段何其狠辣,冲撞了他的人再落到他手里,不剔骨削肉是出不了城卫府的牢房的!顿时连着握刀的手也松了,赶忙连连退后,“公子误会!我等正追的是江湖恶人。”说着就踹翻了店小二,呵斥道:“怎个带的路?惊扰到了公子!”

    禅睿冷笑,拿起榻边搁放的玉带就扔了过去,狠声道:“扰了本公子就想走?”

    领头被这玉带砸了个正着,看着是货真价实的美玉,和消息说的落魄病书生根本不同,不禁信了个□□,说着就拉人后撤,口中还搅着浆糊道:“公子大量!公子大量!”

    他们这一路兵荒马乱的撤出去,禅睿在榻上不敢立刻松神。起身在窗纸的后模糊的打量着,确定看不出还有后备人手,才陡然松了气。

    暗桩留手果然明智!

    只要靖国公还以为他是个落魄废棋,就不会提高警惕。但是今夜对方如此轻易的失了手,难免不会起疑,必须在这几人回到对方处时想个法子处理干净。

    况且等这几人动动脑子回过神来,恐怕也知道不是那个味儿!倘若他们立刻回头,他可就翻不了棋了。

    正想着,楼下已经穿来上楼声。禅睿在屋中打量四下,飞快思索可以借用的契机。不料这一次楼上的飞快,转眼就已经撞开了他的门。禅睿冷起的眉眼扫去,对方这次仅仅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一眼,禅睿已经发觉对方不是先前那群人可以比拟的!

    木然的脸和空洞的眼。

    禅睿背脊上蹿出一阵阴寒,他镇定的站在窗边,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无声推开了窗。对方扑来的一瞬才露出森然的刀光,禅睿退步,咬牙撞翻下窗。

    小二楼的窗下还有长廊的檐,禅睿翻撞在檐上紧接着滚摔下去。撞摔的脊骨痛的令人发麻,他胸口剧烈翻滚,喘着息扶柱起身。二楼窗口已经没有人影了,想必是从楼梯追了下来。禅睿深知不可停留,也不能惊动,否则引回先前那一队他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了!

    这家客栈后廊通小门,门后就是杂乱的区街,左出有乱巷。

    禅睿在黑暗中走的匆忙,雨下个不停,让脚下的泥痕藏不住踪迹。不能去乱巷,被顺着足迹追上后一刀就可以了解他,只能往右通的夜街上去。

    可是当禅睿才出小门便听到了右通夜街上的策马声,不止一匹,更像是在搜寻。他心料不好,果在湿雨模糊中看见佩刀的骑兵。

    这绝不是乔吉能够先得到消息的事情,恐怕是靖国公即时起的心,这样的调动权只会是靖国公的手笔。然而他已经没时间猜测是什么原因让靖国公兴起了半夜必杀他的决心,眼下真能出了围抄才能另思。

    追杀者出了楼,顺着足迹一路追上去,再出了小门看到足迹往右去,然而再追上去时正好遇到了骑兵,环视时足迹却消失的干干净净,追杀者对骑兵做出未成的手势,马上人也颇显诧异,指了左出的乱巷,一众人轰然而去。

    过了半响,街侧高架的台垛檐下翻摔下一人。

    禅睿喘着息,剧烈的咳声被咬死在喉中,他爬起身,向右去的区街上走。雨似乎有些大了,他在夜中的脸颊出奇的白,眸子中却清明的很。

    然而并没能跑出多远,追赶的声音就紧在身后。

    禅睿虽然不指望这种拙笨的手段能让对方迷惑,却也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如此之快。骑兵的马蹄声惊溅雨水,禅睿一身狼狈猝不及跑。

    刀从腋下夹藏的刀鞘中拉出来,寒光在雨水滴答间不减半分。追杀者沉默着一步步靠近他,抬起的刀有一刀断头的锋芒。禅睿喘着息,目光紧锁在对方的脸上。骑兵策来的包围周旋在四下,被围在中心的禅睿像是网心的狐狸,如何也逃脱不掉的网捕。

    刀落的刹那间禅睿还犹自不肯认命!

    刀光崩折声铿锵擦打在雨中。

    禅睿还未回神,重刀劈砸爆起的血花猛烈溅在脸面。他怔怔的看着砍来的刀擦飞摔在地面,对方骨骼折断的声音刺激入耳。

    禅宗带着些雨的湿意,和些酒的酣冽,同样喘着息,好似比他更加狼狈的站在那里。

    他捉住他的手,将他拽拉进怀中,上上下下的摸索着,确定他没有刀伤之后,立刻将人抱起来。

    雨哗哗的下,禅睿此时才惊觉自己胸口起伏的剧烈,他的咳声止不住的涌出来。雨水和发热交错的昏沉令头脑发晕,他抓紧禅宗的肩头,咳的断断续续道。

    “……不要留活口。”

    不能留下活口!

    倘若只是追寻他一个人还尚有温存手腕的余地,但禅宗这样露了脸,一旦被靖国公知晓,禅家的立场就微妙十足。今晚的事情,必须抹杀干净。

    禅宗按紧他的肩头,手顺拍在他的后背。雨水滑过禅宗本来温雅的脸,峥嵘的像是扼杀的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冷的骇人,将禅睿抱的更紧了。

    *——*——*

    禅睿进到热水中时神智昏昏沉沉,禅宗脱了外衫,俯身给他擦拭着身上。

    身子才稍稍暖起来,禅睿靠在桶沿,脸色白的吓人。他闭着眼像是休憩,就算神色在如常平静,也没法遮掩他此刻羸弱的事实。禅宗始终没讲一句话,只是擦过他掌心、腕骨、脊背,还有腿脚上的伤痕时越发沉默。

    禅睿闭着眼抓住了禅宗的手掌。

    掌心被热水溅的微痛,他未睁眼,轻轻道:“此事就要有了结论,你不要动怒。”

    长指拨开他颊边湿漉的发,禅宗俯下身,望着在桶中的他。

    “这是为难我。”

    禅睿张开眼,“阿宗。”

    禅宗反交握住他,嗯了一声,将他从浴桶中带出来,裹上厚绒,抱上了床。给他擦干了发,拿一旁备好的膏药细细涂抹在擦伤的地方,片刻后煎好的药也端上来。

    禅睿喝了,被放进被褥里,连被角都被掖的整齐严实。禅宗吹了灯,翻身在他身边,没有进被,连他带被子统统抱紧在胸口。

    “安稳的睡。”低稳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把疲倦都睡掉,醒来再做禅白衣。”

    手指□□禅睿柔顺的发,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抚摸,力道舒服的让人真的昏昏欲睡。禅睿额抵在他脖颈睡着,呼吸渐渐沉稳悠长。

    禅宗再张开的眼如同要撕咬的狼,他唇贴在禅睿的额。

    “然后我为你保驾护航,就是圣上也敢撕咬给你看。”

    章二十四

    在这一夜之后,鸣杉城照旧如熙。

    雨湿哒哒的滚下枫叶,火红染雾的山半腰美成天重之境。禅睿端坐在直面山景,阔开浑然的推门前。席案排的静心,裘绒大衣和抄手玲珑一样也不少。他正挽了袖,露出腕骨,毛笔流畅在微冷的呼吸间,一气呵成。

    乔吉跪坐席案下首,看着那笔锋的凌厉几乎要透纸逼出,不禁屏了息,不敢再多看。

    禅景双脚腾空在廊下,他正爱惜的擦着刀。他是跟着禅宗一路来的,先前雨夜最先发制人的重刀就是他动的手。睿哥哥最终无碍,长兄就将他拨到了这处宅子里当作守卫。

    最近这把刀越来越不像柴刀,擦拭之间已经愈加锋芒泄露。他擦的用心,直到刀入鞘后才发觉就坐在一旁的潺渊望着这湿雨红山图发了一上午呆。

    “你喜欢枫叶吗?”禅景回头看了眼睿哥哥和乔先生,见他们未曾注意,便小声问道。

    “不喜欢。”潺渊揉了把他靠过来的脑袋,雾朦的眼只能看见红色深深浅浅漫山遍野。

    “噢……”禅景猫眼忽闪,“这宅里还有其他好玩的,等下我带你去看。”

    “过几日吧。”潺渊轻嗅在空中,湿冷的雨意来者不善,他道:“在你长兄没有回来之前,奉劝你不要让他离开你视线半步。”

    这个他显然是指禅睿。

    禅景皱起眉,“我还当靖国公与我家好着呢。”未曾想过他竟然会对睿哥哥下手。

    潺渊被他这稚气未脱的话逗笑了,倾身压挡在他端放膝头的刀鞘上,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低缓道:“好着呢?”

    禅景登时手忙脚乱的推开他,他不在意,偏头又望起山来。过了半响,打了个哈欠,意味深重道。

    “到底是谁对谁下的手呢。”

    禅景困惑的望来,他又像对待宠物一般的拍拍禅景脑袋,扯远了话题。

    禅宗还在鸣杉城,不过亲自去了赵朝明的歌妓台。

    关紧了门的楼阁亭台像灌了铅一般被封的严实,除了今日不在的赵朝明,还没来得及脱身的地主大商一个都没跑掉,有的甚至连裤子还没穿上就被拖出了贵间。被按在冰凉的明台上,鱼肉一般的扑腾。

    整个歌妓台都是人,都是没有任何家徽标记的短打打扮的人。大商全部被晾在明台上,整个三楼贵间漆黑一片,他们不知道动手的人到底坐在哪一间,但他们知道这个人就在黑暗中冷眼。

    刀口亮在明台四下,他们拥挤着在明台上,不敢抱怨不敢大声喧闹。因为先前敢哭叫的直接毙命在不远处,现在连尸首还没人收拾。呜咽声混合着呕吐声,挤在明台上毫无尊严可言。

    “我要赵朝明的家底,一分不少,一账不缺。”

    黑暗的贵间中传出茶盏拂沫的声音,似乎抿了茶水的男人声音威迫的挤压着神经,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片刻后交递上来的东西让我不满意,从鸣杉到沿途,有多少牵扯我就杀多少人。”他说完这句话后将茶盏搁在了桌上,“赵朝明是孤家寡人,他不要命,你们若想陪葬,我就先送各位一程。”

    仅仅半个时辰,关于赵朝明的事无巨细,全部抄落在禅宗手边。他在黑暗中看也没看一眼,抬指就让人把大商们拖了下去。

    也许这件事禅睿还有更圆润委婉的办法能解决,但是禅宗已经没有耐性了。圣上想要赢的漂亮,又不愿意表露出自已紧盯国公的心,禅睿只能凭借私地里的暗桩和靖国公周旋。可这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轻轻松松赢下去的事情,靖国公再废物鸣杉城也是他的地盘,没有明面上的皇旨,他就敢真的弄死禅睿。

    左右也是安国公一个不得宠的庶长子,上下不缺,前后无势,难道圣上还真能因为一个白衣和他撕破脸么?那也得有坐稳的证据才会动手!

    可是圣上不在乎、父亲不在乎、他们不在乎的偏偏是他禅宗最在乎的。容不得别人这般下手,他就是翻了脸也要撂牌子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想让禅睿做炮灰,别说能不能绕过禅白衣自己,就是他这里第一个不同意!

    最终誊抄后的记录统搁在了禅睿案头,禅宗照旧坐在他对案喝茶,就像在府中一样。

    禅睿仔细翻看着,见那纸页上的哭丧和委屈都要呼之欲出了,抬头看了眼给他收拾笔墨的男人,低咳一声。“你这么吓唬他们做什么,日后被人一纸送到圣上那里,父亲少不得一顿揍。”

    是不是吓唬可不一定。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当他面说,禅宗抬眉对他笑了笑,来了兴致,将笔新蘸了墨,照着他的字,也练了几笔。“父亲老了,只适宜在寺里钓钓鱼。”见他还看着自己,便用小指沾了墨,抬手就点在他鼻尖,道:“比起别人状告我,不如靖国公到圣上那里哭诉一番来的狠。你可得让他赶紧下去,保护我。”

    禅睿皱眉拍开他捣乱的手,也不管鼻尖那一黑点,重新专注在纸页上。禅宗也不扰,自娱自乐的练着字。这样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禅睿从中抽了几张至关重要的,清理思绪。

    赵朝明去年夏就开始敛财,至今从周沿凭靖国公名头大大小小聚敛起的数量令人咋舌。他在鸣杉城不大眼的别院里屯了实实在在的黄金。因为插手了铸铁生意,靖国公的兵刃装备都是他私自在地下暗坊打造供应,不怪没有引起锻造局的怀疑。每隔一月他便会请各方地主大商到鸣杉城歌妓台,明里宴请暗地拢钱,需求越来越大,渐渐不支的大商们甚至连长相貌美的少年少女都往歌妓台送,想能在靖国公前露个脸,至少能少几分肉痛。

    禅睿将期间的钱汇统粗略一算,再抽税收十分之一,得到的结果已然庞大的令他咳嗽。

    禅宗拿过单子看了看,道:“他们倒是打了好算盘,这个数目就是搁在国库里也不是小数目。倘若没人察觉税务上的鬼祟,就不止两万余人的军队了。”

    “把这个交给圣上,自然会有够分量的官员督察来彻审。”禅睿喝着茶,“军队围歼这种事情我做不到,想必圣上也明白。”

    “让该收拾的人来收拾,才是圣上要的结果。”禅宗道,“也是父亲要的结果。”

    “此事你提到父亲的次数未免太多了。”禅睿在这种地方比禅宗自己都要了解他,道:“莫非查到了什么同父亲有关?”

    禅宗重新取了张纸,在两人中间端正的写了个“引”字。

    引?

    引……禅睿猛然呛咳起来,他掩住咳嗽,有几分失色震惊的望向禅宗。禅宗玩味的加重了字体,和他对视。

    祸水东引。

    赵朝明怎么来的契机插手铸铁?而且偏偏就选中了靖国公?暗桩传到禅睿手里的税务今年初才有问题,可是赵朝明从去年就开始做手脚了,那之前的税务问题都被藏到哪里去了?

    禅宗唇延冷笑,起身净手,对禅睿道:“除去先前的表面话,这事到了这里,你我都不能继续查下去。”

    禅睿将桌上的引字递到了灯火边,烧了个干净。禅宗过来压在他肩头,和他一起盯着那化成灰的纸页。心照不宣的刺激冲击力十足,禅睿还有几分震惊未褪尽。禅宗凑近他耳,低声道。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险恶,嗯?还是我纯善如斯……你还逃不逃?”

    禅睿指尖沾了灰,眼都不抬,顺手就擦在了禅宗颊边。

    章二十五

    监察官员这一次动作利落,要交靖国公前双方还在鸣杉城外不大不小的消磨了几日的攻城与守备之战。

    多亏宗二爷恭爱庶兄,路过的恰到时机。

    谋反的军备罪证一清二楚,圣上怒摔下的斩令在冬日前就下了刀。禅白衣求了情,要保琼桃郡主,圣上没有允答,他在殿外跪了几日,虽有以功胁上之嫌,但所幸最终琼桃郡主软禁在了鸣杉城的群主院。

    禅睿在院外站了很多日,却没有一次走进去过。他看院顶那几寸天幕,想着琼桃后半生便要在此空余,就难免会悲从中生。

    一个花一样娇艳美丽的女孩子,前半生因他蹉跎年华豆蔻,后半生因他囚余残剩天真。不会再有比他更卑劣的人,用十年借着这个女孩子给他的痴心忠往苟活残存,最终才惊觉早已不复初心不往回顾。

    鸣杉的雨滴滴答答。

    琼桃坐在院廊的台阶上,看着檐下叮叮当当的琼珠,数着那人站在院门外的呼吸声。

    她常常数着数着,就被雨打乱。

    却再没有泪流下来。

    *——*——*

    禅白衣没有回到禅府,他在外的宅院收拾的雅致情趣,也舒服自在。乔吉跟在他身边,没再出做暗桩。

    安国公没见他,只见了禅宗。

    香麝山九千多阶,硬是让禅宗扛着古刹里的重鼎反复上了三次,最后站在台阶上冷笑着问禅宗。

    “爬成狗的滋味爽不爽?”

    禅宗整个人都像是从水缸里捞出来的,顶着帝都的秋老虎浑身湿汗。闻言一声不吭搁了缸老老实实请了安就要走,人还没转身,就听安国公咬了烟枪嗤声。

    “有种要别人的命,没种进老子的门么?老子说过了吧,你没娶到苏家女儿就打断阿睿的腿。”

    “靖国公后该知足了父亲,这山上山下你不缺他一双腿。”禅宗沉默了半响,道:“十年前我做不到,十年后我就是他的靠山。只要是我禅宗名头能到的地方,我就甘愿给他撑腰。就算是我禅宗名头到不了的地方,只要他想要,我也统统撑给他!禅睢他都愿意放在你这里,你还想要什么。”

    “老子缺孙子。”安国公偏头,狂肆飞扬的眉桀骜,“你给老子生么?”

    “让禅意禅景禅睢随便一个给你生。”

    “断袖做禅府家主,老祖宗的脸面怎么办。”

    “你指给禅意试试?”

    安国公一脚踹在重鼎上,“别给老子打太极禅宗,被人抽的是老子的脸。”

    “不是。”禅宗忽然提高了声音,目光半分不退的紧盯住他,甚至逼前一步,“认老吧父亲。安国公的脸面是你的不是我的,如今禅府的脸面是我的不是你的,我要抬起脸谁敢伸这个手我就砍了谁这支手。安国公是圣上的牌匾,从来就不是禅府的。”

    狷狂的眉眼骤然蓄冷意,烟枪咬在口齿间细微作响。安国公盯着禅宗像俯瞰只羚羊一般的轻率,这样如狼似虎的狠绝是禅宗现在都撑不起来的。就在禅宗觉得他要动手的时候,男人侧头猝了一口,道了句滚。

    禅宗下山,不曾回头。安国公侧脸在斜晖中很狂放,偶尔却也会染星点寂寞,他像是生气又骄傲,直到禅宗看不见影了才踢了重鼎几脚。

    “混账!”

    “他一定会骂句混账。”圣上将折子扔在桌上,大太监捧了茶,他喝了几口。

    大太监趁着空知圣上心情不错,随着他道:“那依国公的脾气,大公子少不得挨几下。”

    “他舍不得。”圣上凤眸转向窗外,“臭脾气改不掉,嘴上骂禅宗不懂事惊了局,心里一定骄傲的紧,觉得这果然是他儿子。”末了还骂了声:“禅承袭就是这样的驴。”

    大太监陪笑,“还是您了解国公……”

    几十年的情意,能不了解吗?

    下了山的禅宗上马就往禅睿院里去,连后边跟着的侍卫都赶不及,他已经快马奔驰远了。

    自从禅睿外置院子之后,家主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家里没了家主,自然是禅意吊儿郎当的称大爷,被禅宗捉住教训了几次,没改过就是了。

    到了禅睿的外院,门卫都是禅宗的人,他轻车熟路的入了院,将缰绳给了一边侯着的下人牵去马棚,自己几步就入了禅睿常呆的书房。

    禅睿正和乔吉在下棋,听见他进来也不抬头,只管着自己的棋。乔吉赶忙行了礼,禅宗摇手,示意他继续陪着下,在一边看了半响,觉得自己湿漉漉的站这儿实在不妥,便退了出去到禅睿的偏堂浴室里沐浴。出来后膳食已经摆上了,禅睿像是等了一阵。

    禅宗抬手让其余的人下去,和禅睿安安静静的吃了顿饭。直到睡前禅睿都没提安国公叫他去是什么事。

    禅宗在黑暗中看着他背过去的轮廓,鸣杉之行短短十几日,就让他瘦了许多。禅宗伸手拢住他,手指抚在他唇角,轻轻地摩挲。

    “以后父亲有什么嘱咐,你都要告诉我。”禅睿没有回话,禅宗欺身笼在他身上的位置,府头蹭抵在他颊边,像只温顺的大犬一般磨着他,道:“好歹应我一声,嗯一下点个头也好。晾着我也绕不开,和他们不讲道义的一起行事,不如我来的听话对吗?”

    禅睿半睁了眼,禅宗拉过他的手握实在掌心。禅睿觉得鸣杉城之后宗二爷就异常黏人了,从前还有几分说一不二的威势,如今已经驯服的像只犬,巴不得他抬抬手指挥他做点什么的样子。这事不在他预料之中,却不讨人厌。

    禅睿书卷的眉间细细地温柔,他叹了气,回应了禅宗的热切,禅宗吻下去,一遍遍招惹他,一直到后半夜听见他允诺时才罢了休。

    禅睿最后疲倦的双颊潮红,微张着口轻轻喘息,听见突然禅宗咬在耳边低低的询问。

    “还恨我不恨?”

    禅睿想冷哼一声,无奈这个时候出的声都像是撒娇的哼哼。他拍开抚上他眉眼的手,回了声恨死了,便睡过去了。

    留下禅宗心满意足的拥了他一夜。

    却说这边事结了,禅景也要回山了。他已经误了与李暝云半月就回的约定,眼下赶在雪下之前是一定要回去的。

    他此番不但在春试上显了头角,在鸣杉城中也让禅宗夸奖了几次,正对江湖刀客梦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回到道长身边再请道长多多试炼。

    兄长们都来给他送别。

    禅宗温和而宽雅,嘱咐他不少事情,他都一一应了。一旁的禅睿翻查着他路上的行李盘缠,挑了好几处不用心的地方,重新打包整理才放了人。禅景看着他们俩人一青一白搭的般配,又想到园里燕娘娘做的一清二白,忍不住弯着猫眼笑个不停。禅意不正经的给他塞了好几本小黄书,被禅睢鄙夷着看了好几眼,以为禅睢也想要,赶忙沾沾自喜的揽上年轻人的肩头,说自己房里还多着呢。

    分开时禅景紧了紧背上背着的刀,忍不住回了好几次头。

    “我会回来的。”他挥手,“成为大刀客!”

    很快很快的。

    他一直灿烂的笑,直到看不见兄长们为止。

    章一

    深秋过的快,风才没起多久,雪就下来了。梨园里就禅景几个人,雪一下就更静了。

    不过禅景不在意,李瞑云就更不在意了。禅景在园里堆了不少雪人,各种各样,手艺还是值得称赞的。况且今年多了个潺渊,站在一边儿给了不少主意。他哈着手,在雪中问潺渊。

    “你冷吗?”

    潺渊玄袍在雪景里更突显古朴厚意,他雪白的肤色几乎要与雪融一色。他蔑看了禅景的绒毛环脖和厚重大氅,挑眉舔了舔唇,“你若是冷的受不了,那过来,我来暖。”

    禅景猫眼一转,脸就先红了,口中还要犹自强撑,“我热的不行……”说着冷风一灌,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潺渊也不再继续打趣他,上前笼了他的身影。温热的鲜活触感碰了脸上,禅景愣愣地眨眨眼。

    “你越来越不像鬼怪了。”

    这触感和热度一点儿也不像,就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潺渊拍拍他发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眸深漆黑,慢条斯理道:“还未能做你的主,自然不能随便挂掉。”

    禅景觉得他这语调怪怪的,不过也不便深究询问,只能闷闷地点头,从他掌下逃了出来。他们在这里堆雪人还未结束,燕娘便从堂里探出身,对禅景慈爱的招招手。

    “少爷的蟹黄包好了,趁热来吃几个吧。”

    禅景一听哪里还留的住,笑着将手里的工具放了,便飞快的跑进去。这个季节早过了鳜肥蟹黄的时候,梨园里还能吃的着蟹黄包,都是借了他睿哥哥差人快马赶送来的光,据说是宫里赏下的螃蟹。

    “道长还是没有出来吗?”

    前些日子李瞑云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那把逍遥剑竟损磨了刃锋。虽然李瞑云什么也没说,但禅景已经察觉到他心情极其不佳。果不出所料,这几日一直闭关在自己屋里,膳食用的也少。

    “不知是怎么回事。”燕娘有些担忧,“盛上的芝麻汤圆道长也没吃几个。”

    禅景看着小巧玲珑的蟹黄包,想了想道:“我给道长送些过去。”拿上燕娘给装出的盘,他穿过廊下到处门前,手抬起来还未放下,就听潺渊在一边冷嗖嗖道。

    “你道长现在恐怕正忙着呢。”

    禅景听了听,也没听见什么音啊。潺渊也不说破,唇角勾了自己才知道的恶劣,他握着禅景抬起的手,道:“敲大声些。”说罢手下已经大力的砸了几下。

    里边寂静没片刻,砰的一声碎了什么瓷器惊天响,惊的禅景手一抖,就想缩了。偏偏潺渊就是不允他走,禅景就听着里边紧接着凶猛的打开门。

    李瞑云清冷没剩几分,眼角还带了几分强熬出来红色,袍子也没穿好,一向冷冽的盘扣松了一半。他冷冷地盯着本该虚空的位置,像是要收了这男鬼一般。潺渊轻佻了个口哨,先道:“打扰到道长好事了。”

    李瞑云冷笑,“不劳体贴,既然你这般找死,我便成全你。”他目光转向禅景,“何事?”

    禅景颤巍巍的将小蟹黄包奉上。

    自从道长知道他还带着那把破柴刀回来之后,就像是不大痛快,尤其是真真切切的看见男鬼对他乱来后,几乎没给男鬼过好脸。

    李瞑云本不欲接,屋内却传来磕碰一声,他面色一缓,将盘子接了。对着禅景道:“近日刀术如何?”

    禅景顿时咧出小白牙,“每日练着呢。”

    李瞑云点点头,“好。”说着抛给他一物,“拿着这玉去极东乌有峰,找个叫秦太白的人,说这事让他搭把手。”接着道长也不说是何事,对着潺渊眼中冷冽,“就算我如今难顾其他,你也别想妄动。你跟着禅景图什么东西我一清二楚,此路漫长,你且珍重。”说罢门不客气的关了,连多余的嘱咐也没有。

    禅景习惯道长只吐几个音节,如今听了这一大段,反而有些惊愣。回过神来时拎起掌中挂垂的玉看了半响,又转向潺渊,一脸茫然道:“你生前怎么得罪道长了?”

    竟连带着他也被扫地出门!

    极东地界可远着呢!远着呢!此鸣杉城那截都远!要他大冬日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吗?况且乌有峰在哪儿啊?秦太白又是……秦太白?!

    潺渊就看着他猫眼骨碌着明亮起来,脸颊都浮出一片潮红,是激动的模样。

    “找秦、秦秦太白啊……秦太白啊!”禅景爆发的跃然简直是在燃烧,他握住潺渊的手拉在胸前,猫眼兴奋夹杂着迫不及待,“你知道秦太白吗?听过吗?”

    潺渊摇头。

    禅景蹦跳着对他兴奋道:“那可是秦太白!刀术巅峰,人称刀圣,一把逐欢刀默契的浑然一体!自乌有峰下群爷混淆后,他是当之无愧的的江湖最高!最高哦耶!”

    潺渊像是被刀圣两个字打动,他雾朦的眼半眯,仿佛想起了什么断断续续的记忆。他念着这两个字,“刀圣,刀圣…… ”说着神色一淡,道:“盛名之下难负其实,天下用刀的人多了去。”

    禅景一笑,“你说得对,还有个我。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他的。”他将玉装起来,眉眼间的向往已经遮掩不住。

    “虽然不知道他有多强,但是,”潺渊俯身捏了把禅景的脸蛋,目光深沉,“你还差的远呢小鬼。”

    如果你真想赢他,不如和我做交易好了。你把身体掌控交给我,我来打败他……打败这个刀圣。潺渊心里想着,面上还有笑,眼角却已经逼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

    刀圣。

    ……好想踩在脚下碾碎这个称呼的骨脊,像对待他最厌恶之物一般的狠绝张戾。

    禅景一只脚都踏进了房内,很久没出现的漆黑束缚陡然从胸口蔓延出来,紧接着霸占他四肢的掌控。禅景直直地载倒在地,瞪大眼感觉一股杀意涌压在胸口心头,渐渐挤上脑海。男鬼素白的长指点在他眉心,他听见他低低沉沉地蛊惑。

    “你也想杀了刀圣对不对,那么听我的话,我就能让你胜过他。等你成了刀圣……”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潺渊眉眼一舒,“我就吃掉你。”

    周身的压力登时抽尽,禅景觉得呼吸都轻松了几分。他猫眼艰难的转向潺渊,从他高挺的鼻梁擦到他朦胧般的深眸,只觉得这样的男鬼竟陌生又熟悉。

    “我一直就在你的黑暗中。”潺渊凑近,和禅景的面容靠近咫尺,他唇沿的笑意深而残酷,“不要听伪道士的话,你逃脱不掉我的阴影。作为饲主,我们可要一起享受痛苦的碾压。我也有带给你愉悦的时候不是吗?但这都不是无故的,我会好好教引你变强。”他的眸深漆如同另一个世界,将禅景牢牢困在其中挣脱不能,他笑着道,像是磨刀人。

    “不过,在那之后,代价也要一分不少。”

    章二

    秦太白名头响彻大余的时候才二十六岁,比起他之前的叔叔爷爷要年轻了不知多少。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刀圣的名头也不差,唯独有一点备受议论,就是他好酒。

    已经到了好酒成痴的地步。

    秦太白的三分狂气,在遇见好酒时就会能屈能伸,能变成一分也能变成十分。除了乌有峰那一场惊天动地的角斗,他其余叫的上名的斗迹都是为了酒动的手。

    大余人说刀圣这辈子只爱酒,江湖人说不妥当,刀圣这辈子只爱酒和他的刀。逐欢说更不妥当,刀圣这辈子什么都不爱,他爱滚。

    “……咳。”秦太白指着字迹道:“咱们能把这里改一改吗?”

    逐欢精致的眉眼一挑,清晰道:“你改。”

    秦太白登时没了脾气,只摇头笑了笑,将他家小爷从案前抱起来,温声着道:“不改不改,就照着你说的写。”

    逐欢才被洗的白里透红,放在榻上随便摆个姿势,都能让秦太白看红了脸还掩唇佯装咳嗽。他将逐欢的发都捞到后边去,自己也上了榻,压在逐欢的被角,俯身用唇轻触了触那白嫩的额,道:“还有些起热,今晚忍一忍,捂出汗就好了。”

    逐欢被秦太白拥的紧,已经热的不行。他脸热的通红,听到这句话,也不闹,点点头就靠在秦太白只穿了里衬的胸口,道:“我以前在剑冢那么久,从未见过有人生病。”

    秦太白替他别开颊边的发,道:“是我不好。”

    “哪里不好?”

    “让你这样受罪。”秦太白见他皱了眉,就知道他不喜欢这句话,只道:“封魂都凭饲主影响,你病起来,应是前几日我在林子捉熊受的风。”

    “没听说过这样的影响。”逐欢微皱眉,“逍遥跟了药罐李瞑云都没生病,你壮的像熊,更不会。”

    秦太白没忍住,啄在他的眉峰,直到那处平下去才抬头。逐欢感觉到唇的柔软,他额间都是汗,这人也不嫌黏。秦太白将他往怀里固了固,道:“睡吧。”

    逐欢本身也精神恹恹的不舒服,闻言便闭上眼。秦太白宽厚的胸膛就在身后,将他护的稳稳。逐欢唇边忍不住扬,就这么热的冒汗睡了过去。

    逐欢是秦太白的刀。

    秦太白当年要出师门,他师父横刀立马在山口,告诉他想出师就来战。秦太白六年时间里用了十二把刀都断在他师父那里,直到他被称为刀圣的时候他还是没能从他师父门下出师。江湖人说不是他的刀术不好,而是他舍不得用他最宝贝的那把刀。

    最宝贝的那把逐欢。

    出自南荒剑冢,长三尺六分,笔直长刃,锋口森寒,哪怕在剑冢之中也当的起一声好刀,江湖列名刀剑录,逐欢甚至位居逍遥之上,名属第一。

    秦太白从握刀起就是逐欢,他如今三十六岁,逐欢陪了他整整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里朝夕相处,有太白必见逐欢,有逐欢必请太白,这已经是江湖不成文的道理,也是秦太白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次日逐欢醒来时已经快午时了,他睡眼朦胧的四下摸索,没有摸到想要的人。睁眼一看,除了被裹得严实的他,秦太白已经起身了。明明出了一夜的汗,他却浑身清爽,想来也是秦太白擦拭的。

    逐欢掀开被子跑下去,推开门,漫天的大雪就簌簌的往脖子里钻,他目光先找到了在院里打水的男人。

    秦太白听到了他的动向,看见他光脚在门边,眉梢一沉,道:“去把鞋子和大氅都穿上。”

    逐欢不着急,歪头还想发会呆。秦太白已经过来了,将人一抄就抱回了房。

    “我又得被关一天是不是。”逐欢穿着衣服对秦太白鼓了鼓脸颊,“这一个冬天哪有不下雪的时候,往年不也是在到处跑跑。”可是垂眸给他穿鞋的男人不讲话,也没见松口的意思。逐欢捏起秦太白的脸颊,已经是大叔的男人皮肤还是那么弹,他轻哼了哼,道:“一把年纪的怪大叔。”

    “怪大叔陪着你玩不好吗。”秦太白就这么抬头看他,有些无辜道:“大叔就只喜欢你了。”

    逐欢微扬漂亮的下巴,像只骄傲的小狸猫,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真是没办法呢,那就快上茶来,给我讲故事。”

    秦太白捏着他下巴摇了摇,笑道:“仙茶神露,花生栗子,你想要什么有什么。”说完对他道:“给打个奖赏呗?”

    逐欢双手撑在榻上,俯身对他一派纯真道:“想要什么赏?爷给你。”

    秦太白目光不动,“我像要什么的?”

    逐欢掀唇笑了,靠近他的脸,唇和唇气息都摩擦到了的时候,偏偏噫了一声,用自己的食指抵按在他唇上,微笑道:“病着呢,就赏一半,剩下的给爷记账上,赶明了有空再——”

    秦太白就隔着那根手指吻了上去,舌滑顺的触碰到了指腹,逐欢却抬身不让他亲。

    “都是口水。”

    “口水也记账上怎么样?”

    “恶心人。”逐欢收回手,“快去干活。”

    秦太白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也不戳,应了声就去隔壁给他端温着的粥膳,逐欢趁这个空去洗漱。

    虽说乌有峰顶就他们一家,但家的院子却没有江湖人士想象的那么大。普普通通的小围院,围起来还是秦太白的意思,说是因为总有附近的猎户和村民偷看他家小爷。院里种了五六棵桃树,这也是秦太白的种的,因为家里人喜欢吃桃。角落开辟成了小菜园,种了些青菜之类的,这倒是逐欢的意思,不过总被发配过去开垦的还是秦太白。还支了个葡萄藤,夏天逐欢常在那纳凉。房屋有五六间,除了柴房和灶台,有个浴房和客房。不过客人几乎没来过,后来就变成了逐欢的屯书的地方。一个小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他们两个人,安静又舒适。

    早膳是奶馒头,凉拌笋,和小米粥,秦太白端上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小米粥熬的正好,浓稠米香。小青笋添了醋,没配多少辣,让逐欢开开胃正好。奶馒头是刀圣纯手工蒸做,估计全天下除此之外别无二家。

    逐欢一口一口吃的欢快,秦太白也陪着用了个馒头,见他吃了不少。等他吃饱之后摸摸了额,觉得不烫了才放下心,对他道:“今天已经不热了,但也不能出去跑。就在屋里玩,不许找空跑。”

    逐欢只盯着他看,秦太白就笑了,“我也陪着,哪也不去。”

    逐欢这才轻哼了几声,不说成也不说不成。

    入冬了秦太白的确要比往常忙了些,先是峰下来了匪,他去揍;之后峰腰塌了雪,他去挖;最后峰顶来了熊,他去赶。总之乌有峰下百姓请求不断,刀圣就听着求峰上峰下的来回忙。

    忙着忙着逐欢就病了,这下秦太白就哪儿也不去了。

    还没陪多久,院门就响了。逐欢本来枕在他肚子上正看书,闻声后带着书就移了位,秦太白只得去开门。

    门口是个裹了厚实皮毛的姑娘,豆蔻一枝花,见开门的是他,也不急,甜甜地就笑了,道:“打扰太白叔了,欢哥哥好些了么?我娘叫我做了些蛋羹给送来,一路捂的实在,还热的呢。”

    太!白!叔!

    欢!哥!哥!

    秦太白往门上一靠,连空隙都不给她留,把她往里飘的目光断的干净。十分慈祥的笑了笑,道:“很好,他还在睡,回去吧。”

    就是不给你进门瞧。

    一眼都别想!

    章三

    豆蔻瞧不见人,自然不会轻易走。她常和秦太白斗智斗勇,大有不见逐欢不罢休的气势,道:“还睡着也成,我等等,不见欢哥哥就是不大踏实。太白叔,不许我进去喝碗热汤呀?”

    这雪下的大,小姑娘都快被吹成雪人了,任谁也不能狠心拒了她。可是秦太白谁也不是,他了解这丫头的本事,大雪封山的时候她都能找到法子上峰顶来,上峰的本事从她父亲那里一分不少的继承着呢。

    “病不外见,你回去歇着。”

    “那好啊,我又不是什么外人。”豆蔻年纪又叫豆蔻的姑娘一直笑意盈盈的,道:“太白叔,这都要过年了,你怎么反而更见外了?这挡门的本事也大不如前了。”

    “去年没留心,今年大意不得。”去年这丫头可差点摸到逐欢的衣角,今年他说什么也得防严实了。说起来秦太白人高体壮,五官模样什么都不差,人不笑的时候立在那里,还真有刀圣的凛然气势。可在乌有村里,就是长相精致贵少爷款的逐欢要更受欢迎。

    豆蔻左右见他不松口,只得无奈的将食盒递了去,道:“成,太白叔你厉害。这蛋羹可得送到欢哥哥手里,另外底下还有村里二屯头打来的酒,我爹说你喝着味道要还不错,下次多去光顾光顾。”她取下毡帽拍掉积雪,又牢牢的戴回头上,可惜的叹气道:“我今天来就是逗你玩的太白叔,你挡的了初一挡不了十五啊。今年年岁欢哥哥要愿意,再来我家过年哈。我娘可屯了不少好吃的等着呢。”

    秦太白感觉食盒沉甸甸的,对她道:“你等一下。”转身进了院,在灶台边将已经收拾好的青菜给她装进了夹兜里。

    豆蔻看那青翠的菜,顿时笑了,道:“我娘肯定开心,念叨了好几天不见青色了。”

    秦太白嗯了声,道:“路上别去套兔子了,快点回家。”

    豆蔻已经跑了,背对着他摇摇手往峰下冲,口中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秦太白等人彻底不见了,才关了门,回了屋。屋里逐欢还在看书,趴在榻角暖炉边咬着栗子,头也不回道:“走了?”

    “嗯,雪大不便耽搁。”秦太白走过去从他小牙下救出惨不忍睹的栗子,指尖干净利落的剥的十分漂亮,将栗肉送回他嘴里。逐欢泄恨的咬在秦太白手指,秦太白俯身揉了揉他的发,笑着道:“就这么想见她?前几日不见到了吗。”

    逐欢心道人家分明想看的就是你,道:“想见的不得了,巴不得天天都见。”

    “天天都见?”

    “长得俊嘴也甜,套的了兔子也扒的了鸟窝。有意思,也年轻。”逐欢撑着脸斜睨他,“天天都见。”

    秦太白已经将人捞到了自己膝上,“我呢?我还打的了熊赶的了匪,一把年纪还是乌有峰上一根草,你想不想见?”说着手就摸到了逐欢腰间,在那里上下摩挲,果见他登时缩了身,嘴里还要道:“嗯?”

    逐欢被他痒出了一身汗,两个人闹到了榻上,最终被他长腿长臂的压在了身下。

    秦太白在逐欢的喘息中亲了亲他的颊,“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逐欢不理他。

    秦太白也不恼,唇齿和手掌一起游走在他嫩豆腐一般的肤上,将人牢固的困在胸膛下逗弄。直到逐欢被逗的嘶气轻泣,男人才抬了头,固执的等他回话。

    “喜……喜欢……”

    “嗯?”

    “喜欢……喜欢你……”眼角都被蒸的微红,还带着啜泣声的逐欢瞪了他一眼,一口咬在他脖颈,含糊道:“喜欢秦混蛋!”

    秦太白闷笑着胸口震动,他翻身靠在榻枕上,将衣衫都被扒乱的逐欢放抱在身上,用指腹给逐欢擦着眼角逼出的泪,笑道:“我知道。”

    逐欢拍开他的手,拉好衣服。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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