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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枕上雪 作者:流鸢长凝

    第3节

    解忧连忙摇头,哑着声音道:“亡母当年最喜弹奏秦琵琶,我只是一时想起亡母,失礼失仪之处,还请陛下饶恕解忧。”

    “公主殿下会奏秦琵琶便可,今日不奏也罢。”翁归靡心里升起一股怜惜的情愫来,眸光也柔了七分,只见他恭敬地再对着刘彻行了礼,“大汉陛下的诚意,翁归靡感激涕零。”

    刘彻狐疑地看了一眼解忧,他所知道的解忧,母亲早亡,岂会对母亲有这般深的感情?

    “陛下,秦琵琶已取来。”宫娥趋步送上秦琵琶,恭敬滴跪倒在解忧面前。

    “自古君无戏言,朕既然已经开了口,岂能收回不算?”刘彻铁青着脸说完,走回龙椅,跪坐当下,“解忧,这曲子,今日你必须一弹。”

    “诺……”解忧眼底噙着满满的泪水,就连说话都在颤抖。

    “奴婢斗胆,愿代公主献曲。”冯嫽先解忧一步接过秦琵琶,跪倒在地,笑道,“素闻军须靡昆弥喜听秦琵琶之音,公主亲手所奏之曲,当和亲新婚之夜独自奏给昆弥听,也算是送给昆弥的惊喜。奴婢不才,曾得公主殿下教过秦琵琶一二,现下不妨留下这份惊喜,容奴婢献曲。”说着,冯嫽对着翁归靡再拜了一下,“我大汉女子,精通音律者甚多。陛下诚心交好,解忧公主定是上上好的女子,只求使君不嫌弃,容奴婢放肆献艺。”

    解忧惊看着冯嫽,害怕这殿上的天子发怒,治冯嫽一个胆大妄为无礼之罪!

    刘彻岂容小小侍女忤逆,只是冯嫽已经下了赌注,便是翁归靡的怜惜之心与解忧公主惊喜之惑。

    翁归靡已有怜惜不听曲之意,自当会顺水推舟,容她代奏。而乌孙究竟是亲匈奴还是亲大汉,全凭和亲公主能否抓住乌孙昆弥的心,方才冯嫽话中的惊喜,必定能给昆弥带来惊喜,转移对细君的感情,换来一夕喜爱。

    刘彻不发一言,这台阶即便是冯嫽给他铺好了,他身为九五之尊,也断不会轻易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走。

    翁归靡看了一眼眸中满是惊惧之色的解忧,心底的怜惜之情更深了三分,当下笑道:“早就耳闻大汉女子灵秀者甚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公主的琵琶音自然该留给昆弥,我等就听听公主调教的侍女,琵琶之技术究竟有多好?”

    刘彻听见翁归靡放了话,脸上的铁青之色散了一些,“既然大使想听,朕就顺你的意,”说着,刘彻狠厉的目光落在了冯嫽身上,“若是奏得不好,污了大使的耳朵,你的项上人头可以留在这大殿之上了。”

    “诺。”冯嫽脸上没有刘彻想象中会出现的惊惧,反倒是从容地跪坐在地,含笑扫视了大殿上下一眼,最后转头对着解忧微微一笑,就像在彭城那般温暖安心。

    这首曲子,是送给你的,解忧。

    第十章.折柳

    为君牵念兮,朝露化雪。为君魂飘兮,暮雨不绝。

    冯嫽轻抚秦琵琶,一曲《牵魂》从指端飘然逸出,曲音婉转,声声入心。

    刘彻眉心紧紧蹙起,他听过当年的细君公主弹奏此曲,一别经年,已是生死两隔,再闻此曲,只觉得心头苍凉无限,不由得微微低头。

    翁归靡不得不仔细打量这个坦荡奏曲的汉家女子,虽说技法比不得细君公主,可这曲中意明明白白是为了追念,怎能不忆当年的细君公主?又怎能不使昆弥军须靡心疼?翁归靡有些失落地瞧向了一旁的解忧,大婚之夜,只需这曲子一响,解忧就坐定了右夫人的位置,一辈子都是军须靡心头疼惜的女人。

    为何……偏生是军须靡的女人?

    翁归靡紧紧握了握拳头,暗暗地叹了一声。

    右大将莫烆早就看呆了眼,只觉得汉家女子忘情弹曲,就是仙子一样的人物,心头燃烧的火只差没把眼前的冯嫽给烧得干干净净。

    冯嫽兀自轻弹,忽而抬眼悄悄瞧上一眼解忧,忽而低眉拨弦,只为将这曲《牵魂》的凄哀再沁人心肺深几分。

    解忧,若我活着,你就不必害怕。

    冯嫽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蓦地抬眼瞧向了解忧。

    如往昔一般令人心安,解忧慌乱的心微微平静了一些,却不知能还给冯嫽什么反应,只能呆呆立在原地,看着冯嫽将这曲子弹至曲终。

    冯嫽轻按弦丝,曲声终了,只见她盈盈然抱着秦琵琶跪了下来,对着天子叩头道:“奴婢献艺已成,还请陛下责罚方才越礼之罪。”

    失神的刘彻回过了神来,只是干咳了两句,看向了翁归靡与莫烆,“大使若是不喜欢,只管开口,朕可以马上要了她的脑袋!”

    “哪有哪有!大汉人才济济,小小一个侍婢都能弹出这样好听的曲子,岂会不喜欢?”莫烆连忙摆手,灼灼的目光早已离不开此刻的冯嫽。

    翁归靡恭敬地对着刘彻行了一个乌孙之礼,道:“再过半月,玉门关外大漠易起沙暴,未免路上遇到沙暴误了行程,还请陛下下旨,容我等今日就护送解忧公主出发。”

    刘彻放声大笑道:“大使想得周到,朕也希望早些与乌孙再结姻亲,事不宜迟,今日便启程!”

    翁归靡点头笑道:“我代军须靡昆弥谢过陛下,愿乌孙大汉永结姻亲,世代交好。”

    “解忧,大汉乌孙世代交好,可就看你了。”刘彻深沉的目光落在了解忧身上。

    解忧身子一颤,只觉得自己现下就是一颗棋子,无法挣扎地被强按在一个绝地之中,脑海之中只剩下了绝望的混沌感。

    浑身的冰凉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忽觉有人轻轻扯动她的衣袖,解忧微微低头,瞧见了冯嫽的笑脸,这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能给她温暖的人了。

    除了嫽姐姐,还能相信谁?

    这片地狱,只能靠嫽姐姐带我出去了。

    解忧眼底噙满了泪水,模糊的视线之中只剩下了冯嫽模糊的轮廓,只见她点点头,颤然跪地,拜倒当下,“臣女解忧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强忍的泪水从脸颊边滑落,滴在冰凉的大殿地板上,碎成千片。

    “奏乐!”刘彻长袖一挥,喜乐奏起,在他心里,盘算的是乌孙一时的安稳可以给他带来多少时日与匈奴继续战斗。

    在翁归靡心底,却是解忧这样美好的女子,最终不是他的女人。

    冯嫽将手中的秦琵琶递给了身边的其他侍女,亲手扶起了瑟瑟颤抖的解忧,低声道:“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

    解忧对上了冯嫽含笑的脸,刹那失神,会是真正的离开么?

    冯嫽微微点头,似是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公主请。”

    解忧慌乱的心再次有些稍微的平静,她怔怔地看着大殿之外空荡荡的天际,茫茫然迈出步子,跟着乌孙使臣走出大殿,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走出皇城。

    那些熟悉的喜乐不休,每一声都显得格外的刺耳,刺得解忧觉得莫名的害怕,若不是身边有冯嫽的搀扶,只怕她马上就能瘫软坐倒,抗拒这一世的悲剧。

    “公主,请上车。”冯嫽环视了一眼迎亲队伍,忽地柔声一唤,解忧再次回过神来。

    乌孙前来迎亲之人不过三百人,这迎亲马车倒也算得上精致,只是兽皮中微熏的味道扑面而来,才掀起车帘,解忧就觉得一阵莫名的反胃。

    冯嫽注意到了解忧的难受,忽地松开了解忧,不忘细声道:“公主别怕,容嫽去去就回。”

    解忧点点头,看着冯嫽走到皇城外的柳树下,折下两条柳枝,走了回来,递给了解忧,“若是觉得毛皮味道难闻,不若多嗅一嗅柳枝,至少这柳木的味道,比毛皮味道好闻多了。”

    解忧红着眼眶定定看着冯嫽,再点了点头,将柳枝凑近鼻端,细细地闻了好几口,倒吸了一口气,终于踏上了马车,走入了车厢。

    冯嫽紧跟着进了车厢,放下了车帘,伸手握住了解忧的手,正色道:“不必害怕,解忧。”说着,冯嫽轻轻给解忧拭去了眼角泪水,“他们迎亲带的人实在是太少,稍有变故,只怕也难护你我周全,这就是你跟我的转机。”

    “变故?”解忧抓紧了冯嫽的手,不明白冯嫽话中的意思。

    冯嫽微微一笑,不打算再说下去,“这一路上,我读了不少关于西域的书,当中有一个好玩的,你可想听?”

    解忧点点头,“什么?”

    冯嫽笑问道:“你可知道大漠之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沙暴。”解忧想了想回道。

    冯嫽摇了摇头,笑道:“或许沙狼比沙暴更可怕。”

    解忧表示不解,忽然车子一动,马车前行,解忧只觉得心口一紧,她知道这是迎亲队伍准备离开长安了。

    冯嫽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离了玉门关,才算是离了大汉,放心,离了大汉,才能有你我离开地狱的机会。”说完,冯嫽将解忧膝上的柳条折了又折,折成了一个圈,放在了解忧的头上,“这一路上第一个要学会的便是习惯这股兽毛味儿,出了玉门关,可就再也没有柳条的味道了。”

    解忧点点头,她知道嫽姐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嫽姐姐说了要带她离开这片地域,那她也要变得更坚强,若是连这兽毛味道都受不了,那大漠的风沙她又如何承受?

    “还想听沙狼的故事么?”冯嫽瞧她红红的眼色终于消退了下去,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若是觉得倦了,可以小憩片刻,我安静陪你。”说完,坐在了解忧身边,拍了拍膝盖。

    解忧倒在了冯嫽双膝之上,轻轻摇头,“嫽姐姐,你说故事,我听。”

    冯嫽轻轻抚着解忧的鬓发,如同当初在彭城的宠溺,从十余岁起就喜欢这样温柔宠溺着解忧,早已成为了她习惯的一部分,“大漠风沙无情,大漠里的沙狼总是承受着死亡的考验。有两头狼在一次沙暴中与狼群失散了,在沙漠之中迷失了方向,本来以为这就是它们的宿命,却不想更可怕的是它们在饥肠辘辘之时又遭遇了大漠中同样饥肠辘辘的商旅。”

    “人总是想活下来,他们将这两头沙狼当成了救命的食物,于是,围攻了这两头狼。”

    解忧一惊,心不由得悬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一头沙狼被捉到了。”冯嫽的声音沉了三分,“不是因为它跑不了,而是它故意让自己被抓到,让自己的同伴逃离死亡。”

    解忧轻叹了一句,“可惜……”

    “弱肉强食,本是天地法则。”冯嫽说得坦荡,突然话音一转,问向解忧,“你若是那只跑掉的沙狼,你会回来么?”

    解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冯嫽涩然一笑,道:“那只跑掉的沙狼回来了,它拼尽全力地冲回来,只为狠狠地咬住被抓那只沙狼的喉咙。”

    解忧大吃一惊,马上坐了起来,“为何它要如此?”

    “跟你一样,商旅也不相信这样的结果,害怕被这只沙狼伤到,松开了那只被抓的沙狼。”冯嫽握住解忧的手,说得平静,“趁着商旅们的惊愕,两头沙狼拔腿就跑,消失在了商旅们的眼前,只留下一路沁入黄沙的猩红狼血。”

    “那头狼还活着么?”解忧幽幽问道。

    冯嫽微微一笑,“或许活着,也或许被黄沙掩埋了。只是,若是连死都不怕了,不论是生是死,这两只狼已经算是逃离了地狱,逃脱了被人宰割的命运。”灼灼的眸光从冯嫽眸中泛出,定定落在了解忧脸上,心底暗暗道,“也算是,永远在一起了。”

    解忧迎上了冯嫽的眸光,冰凉的身子只觉得温暖了起来,只是心底兀自对方才那个故事有三分余悸。

    嫽姐姐,你该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做不到下手伤害你。

    更何况,时至今日,天地之大,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

    第一章.玉门

    瀚海无际,穿过玉门关瞧去,零星的碧色残留在沙海之中,愈往沙海之中,就愈少,荒凉得让人心凉。

    出了玉门关,解忧与大汉就算是真正离开了。

    马车之上,解忧眉心深锁,即便是有冯嫽在旁,她也笑不出来。在她眼里,这片沙漠就是地狱的入口,里面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出了玉门关,过了这片沙漠,很快就到乌孙了。”翁归靡淡淡说着,心底的不情愿也越来越浓。

    “大使且慢,可否容公主在玉门关小憩一日?”冯嫽掀起了车帘,示意翁归靡往车内瞧上一眼,“公主似是身子不适,再赶路,只怕会伤了身子。”

    翁归靡瞧解忧面容惨白,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驿馆歇息一日吧。”说完,手中的马鞭轻轻触了一下右大将莫烆,“再多准备些粮水,换几头骆驼,这片沙漠太平静,反倒是不安心。”

    “嗯。”莫烆重重点头,他知道翁归靡向来行事谨慎,既然有担忧,就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将军且慢,可否带嫽一同置办粮水?”冯嫽急忙下车,回头对着紧张的解忧轻轻一笑,“很快回来。”

    “你?”莫烆愕了一下,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冯嫽徐徐道:“离了玉门关,就再也瞧不见汉家的物事,我想去给公主备些汉家的小物事,他日公主思乡,瞧一瞧汉家的物事,也是好的。”

    “这个自然是好!”莫烆大声笑道,转眼瞧向了翁归靡,“只是……”

    “你们去吧。”翁归靡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冯嫽身上,猜不透这个侍女心头到底想的是什么?有时候一个人若是考虑太周到了,反倒是让人觉得莫名的可怕。

    “嫽……”解忧悄悄抓住了冯嫽的衣袖,这一路上幸得有冯嫽作伴,若是视线之中少了冯嫽,解忧心底的恐惧就会无限放大。

    冯嫽回头对着解忧行了个礼,笑道:“公主莫怕,奴婢去去就回。”

    “我不想一个人……”解忧不敢放手,声音都有些颤抖。

    冯嫽轻柔地拍了拍解忧的手背,“公主在驿馆好生休息,睡醒一觉,奴婢就回来了。”说着,冯嫽满是深意地瞧向了翁归靡,“有翁归靡使君在,不会有事。”

    “我……”解忧依着冯嫽看了看翁归靡,只得作罢,低声道,“嫽姐姐,早些回来。”

    “好。”冯嫽点头,笑得让人心安。

    “护送公主回驿馆!”翁归靡大手一挥,三百余人随着解忧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往驿馆行去。

    莫烆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冯嫽,笑问道:“你叫冯嫽是吧?”

    冯嫽挺直了腰杆,施礼道:“正是。”

    莫烆笑道:“你倒是一个很特别的汉家女子。”

    冯嫽扬眉笑道:“将军也是个很特别的乌孙将军。”

    “哦?”莫烆勒紧缰绳,倒是对冯嫽后面的话很感兴趣,“你倒是说说看。”

    冯嫽笑道:“乌孙话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总觉得比汉话要难讲得多,所以只学了几句便放下了。这次瞧见大使与将军,只觉得汗颜,想不到汉话竟说这般好,反衬嫽吃不得苦,至今也只会几句乌孙话。”

    莫烆哈哈大笑道:“汉家姑娘甚是娇弱,哪能吃太多苦?本将军与翁归靡自小就喜欢汉家一切,所以自小就开始学说汉话,这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倒是冯娘子你,本将军见过无数娇弱汉家姑娘,却还是头一次瞧见你这般的汉家女子!”

    “这般?”冯嫽愕了一下,“嫽与其他汉家女子并无不同。”

    莫烆摇头,“不同,很大不同。你看上去柔弱,却又不是真的柔弱,本将军反倒不知道如何讲了。”说着,莫烆挠了挠头,将手中马鞭往腰上一挂,伸出手去,“来,上马,本将军带你去置办粮水!”

    冯嫽瞬间寒了脸,道:“既然将军自小学习汉家一切,就该明白,这样青天白日男女共乘一骑,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嫽有双腿,自会走去,将军不妨先行一步。”

    莫烆看着冯嫽呆了眼,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来,自言自语道:“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冯嫽没有多说一句,只是沉默着对着莫烆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唉!冯娘子,等等本将军,本将军跟你一起走去!”莫烆笑着跳下了马,牵着马与冯嫽并肩而行,不时地悄然打量着冯嫽的侧脸,只觉得眼中的冯嫽越看越好看,心里不觉已甜丝丝地乐开了花。

    汉家姑娘就算是生气,竟也是这般好看。

    冯嫽心底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莫烆的目光那般灼烈,她又岂会不懂其中含义?只是今日她必须要多采办些粮水,希望她赌的转机会出现。

    莫烆觉察到冯嫽采办的多为粮水,不由得问道:“冯娘子,这粮水我已采办甚多,足够在大漠用上半月。”

    冯嫽淡淡道:“汉家女子本就是水灵灵的姑娘,大漠风沙如此大,若不得每日清洗面容,只怕会生些疹子,到时候让昆弥瞧见了,扫了兴致,只怕你我都担不起。”

    莫烆一惊,“你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冯嫽停下了步子,笑道:“公主本就是为了乌孙与大汉永结姻亲,万世修好而来,身为侍女岂能不考虑周到?”

    莫烆想了想,冯嫽所言也在情理之中,便没有再想下去,扫了一眼远处的骆驼商人,不由得喃喃道:“这些骆驼实在是太瘦!”

    冯嫽往莫烆的目光瞧去,骆驼的记载她在书简中瞧见不少,如今也算是她第一次瞧见真物,也远比她所想的壮上太多,可是在莫烆口中,却成了太瘦。

    “敢问将军,如何断定太瘦?”

    莫烆得意地一笑,牵着马儿走近骆驼商人,不管商人什么异样的目光,指着骆驼的驼峰道,“这驼峰太小,尚且是小骆驼。”说着,又捏着骆驼的下巴,“鼻端无水,在大漠之中根本走不了多久,不是太瘦,又是什么?”

    冯嫽悄悄记下了莫烆的话,无声点了点头。

    莫烆正色瞧向商人,“还有没有其他成年骆驼?”

    骆驼商人瞧他一身西域将装,也不敢得罪,只得哈腰道:“回大人,近日的骆驼都被商旅买光了,这才将这些小骆驼拿出来卖。”

    “买光了?”莫烆不相信商人的话,一把揪住了商人的衣襟,“本将军需要十头,限你六个时辰内找十头来,否则,误了汉家公主与我家昆弥的大婚,瞧瞧你们的陛下饶不饶你们!”

    “诺……诺……”骆驼商人连忙跪地求饶,想来想去,只能想想方圆百里之内还有没有其他商人能给骆驼。

    冯嫽眸光一沉,心底似是思量着什么。

    莫烆回过头来,看着失神的冯嫽,“冯娘子,你在想什么?”

    冯嫽回神道:“没什么,只是在记方才将军说的,相骆驼之法。”

    莫烆大笑道:“你若想学,今后在乌孙生了根,本将军可以教你一辈子!”这般直率的话说出,让冯嫽再次寒了脸。

    “将军容嫽单独去买些女子用物,买成之后,马上就回驿馆。”冯嫽匆匆地行了礼,不等莫烆开口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莫烆会心一笑,喃喃道:“汉家女子扭捏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冯嫽,是个好名字。”

    大漠白日炎热,犹如金色沙海炼狱,到了晚上,却又成了天寒地冻的青色瀚海。

    天上漫天繁星,玉门关中,星火点点,虽不如当初的彭城,却也是解忧最后可以瞧见的汉家灯影了。

    小窗畔,解忧静默地趴在窗边,怔怔地瞧着零星的汉家灯影,不自觉地眼泪便滑落了下来。

    “公主。”冯嫽推开了房门,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将饭菜往案几上一放,转身将门关好,又柔柔地唤了一个称呼,“解忧,该吃东西了。”

    “嫽姐姐。”解忧回过头来,看见了冯嫽的笑脸,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个地狱么?”

    冯嫽笃定地点头道:“今日之前,我还不能确定,今日之后,我敢说,定有转机。”说着,冯嫽走近了解忧,轻柔地为解忧拭去了泪水,“我不是说了,就算要哭,也只能为了我。”

    解忧抬手覆在冯嫽的手背上,紧紧贴在脸上,想要从冯嫽掌心汲取这唯一真实的温暖,“我想要自己不怕,可是我忍不住……”

    冯嫽轻轻摇头,笑道:“若是哭有用,你就不必和亲乌孙,若是哭有用,我们遇到任何困境,哭上一夜不就过去了?哭,只会让女人更柔弱,不是么?”说完,冯嫽凑近了解忧,在她额上深深地印上一吻,“对你说的话,我从未食言,这一次,也信我,可好?”

    解忧紧闭双眸,颤然点头,深深埋在冯嫽怀中,“嫽姐姐,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冯嫽环住她的身子,含笑轻抚解忧的青丝,却没有一句话,只是在心里默默问道:“你可知道,我也只有你一个人了?只为了这‘一个人’,我必须比你坚强,解忧。”

    大漠无边,绵延不绝。

    空荡荡的苍穹之中,忽然划空飞过一只灰黑的隼儿,发出一声尖戾的鸣叫,俯身冲了下来,消失在大漠之中。

    第二章.沙匪

    风沙打着旋儿游移在大漠黄沙之中,自打走出玉门关,视线之中只剩下了这极目尽是的荒凉。

    “穿过这片大漠,那边有我们乌孙肥沃的草原。”解忧想起离开玉门关之时,翁归靡说的这句话。

    大漠之外,会有草原,她穷途末路,会有柳暗花明的一日么?解忧侧脸瞧向了身边的冯嫽,想从她微笑的脸上找出更多的勇气。

    冯嫽含笑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瞧向了渐行渐近的大漠沙丘,喃喃说道:“沙丘,是下手的好地方。”

    “下手?”解忧一惊。

    冯嫽点头,低头检视了一下袖中藏匿的匕首,又转头瞧了瞧准备好的干粮与满水的水囊,动手将干粮与水囊往包袱中一装,把包袱系在了背上。

    冯嫽对着解忧笑了笑,“细君公主才殁不久,匈奴左夫人势力难得一家独大,是不会让汉家再和亲那么顺利。我想军须靡昆弥是知道这其中厉害,所以才会派了族弟来求亲。匈奴也不可太明目张胆地动手破坏,最好下手之地,便是这片大漠。毕竟这里龙蛇混杂,沙匪横行,若是和亲公主在这里死于非命,其实是谁也不用负责的。”

    解忧恍然大悟,这场政治的牺牲,原来不仅仅只是她委屈下嫁便好,原来她的性命因为和亲已悬在了空中,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原本我还以为匈奴那边不会动手,可是玉门关内的骆驼被人提前买尽,足见今日穿越大漠之行并不太平。”冯嫽说着,握住了解忧的手,“既然匈奴不想你嫁,你也不想嫁,我们不妨顺水推舟离开这儿,出了玉门关,就不再是汉家天下,这大漠虽苦,可我相信我们总能找到一个属于你我的绿洲,相伴到老。”

    解忧听得欢喜,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甚是不妥,“若是陛下下令搜查大漠,你我又如何躲匿?难不成要一辈子躲躲藏藏?”

    况且,这大漠穷山恶水的,男儿生活尚且不易,更何况你我都是女子,当真可以安然到老?

    冯嫽眉心一蹙,沉吟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解忧。

    解忧愧然低头,“都是我没用,不然嫽姐姐你也不会牵连进来。”

    “只要你不怕,总能有未来。”冯嫽沉声说完,只是轻轻拍了拍解忧的手背,“若说女子柔弱,可这皮下骨总归有七分韧性,我偏生不信,我无法带着你在这大漠之中活下来,除非……”冯嫽涩然笑了笑,“你想认命了。”

    解忧连忙摇头,道:“嫽姐姐,不是的,我是真的害怕嫁给乌孙昆弥,真的害怕!”许是说得焦急,手指的力量不觉重了几分,捏得冯嫽觉得生疼,“嫽姐姐,只要你不嫌我拖累,你带我去哪里都好,真的去哪里都好!”

    “好……”冯嫽微微一笑,抬手轻抚解忧的脸颊,说得认真,“解忧,你该坚强起来,你要记得,你坚强起来,可比我厉害多了。”

    “嗯。”解忧重重点头,定定看着冯嫽,恍惚间,想起当初在彭城的过往,这句话,她的嫽姐姐曾经说过。

    那是十年前,解忧因为不愿学秦琵琶被祖父抓到,然后被老楚王责罚禁足练秦琵琶一月。解忧弹得手指沁血,心里的苦楚不知道究竟跟谁诉说,夜半歇息,只能偷偷抱枕哭泣,感觉这秦琵琶已成了她的梦魇,甩不掉纠缠她日日夜夜的梦魇。

    “解忧,解忧。”

    寂静的夜里,犹有三分稚气的声音在小阁外响起,那是她的小时玩伴,嫽姐姐。

    解忧连忙起身,推窗瞧向窗下,只见一个纤纤身影提灯立在墙下,唯一不变的还是冯嫽那个温暖的笑。

    只见冯嫽笑吟吟地将包扎好的五指对着解忧晃了晃,道:“秦琵琶确实不好学,你看我也一样苦。”

    解忧噙了泪水,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只见她吸了吸鼻子,看着冯嫽,“嫽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近日在学秦琵琶?”

    “我来找你数次,都告诉我你在闭门练习秦琵琶,我只有偷偷在这儿陪着你弹秦琵琶了。”冯嫽说着再晃了晃手,“我本来还以为你真的笨,学那么多日,曲子还是不成调,你瞧,原来我跟你一样笨,白日回去弹了几次,手指便伤了。”

    “嫽姐姐是真的笨。”解忧忍不住笑了出来,说着,也对着冯嫽晃了晃手,“你瞧,我可是学了半月才破了手指。”

    冯嫽瞧着解忧无邪的笑,自己笑意深了七分,“所以啊,解忧只要坚强起来,定比我要厉害多了。”

    “嗯!”解忧瞧着冯嫽一样笑开了眼,两两相望,那是最初的感动,也是今下回忆中的暖暖记忆。

    解忧已记不清楚嫽姐姐是从什么时候融入她的生命,她如今唯一记得的只是,她的嫽姐姐会一直一直陪着她,不管她的日子有多苦,都会陪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去。

    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为何自己不能坚强起来?

    解忧倒吸了一口气,对着冯嫽微微一笑,忽地抬起脸来,在冯嫽额上轻吻了一口,红着脸道:“嫽姐姐,有你在身边,我不该害怕,一点也不该害怕。”

    冯嫽受宠若惊地呆呆看着解忧通红的脸,只觉得那些年的守候有了今日这轻轻一吻的回报,已经无怨无悔了。

    忽地,只觉得马车一阵猛烈的颠簸,马车外响起了一声惨呼,车夫已中箭身亡,滚下了马车。

    “戒备,有沙匪!”马车猝然停下,车帘被唐突地扯开,翁归靡探入头来,急声道:“公主殿下,安心躲在这里,不会有事!”说完,翁归靡拔出腰上弯刀转身迎向了沙匪。

    雪亮的刀影瞬间飘过,让解忧觉得格外的刺眼,下意识地合上眸子,靠在了冯嫽身上。

    冯嫽镇静地透过车帘缝隙瞧去,果然从沙丘之中跳出百余名凶狠沙匪,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这些人,只怕根本不是翁归靡带来人的对手!

    冯嫽快速评估了两边的力量,意识到什么似的掀起侧边车帘瞧向外面,还是一样的大漠,还是一样的沙丘,不一样的是,天上多了两只盘旋的飞鹰。

    冯嫽蹙起眉心,暗暗思忖——匈奴若真想坏了乌孙与大汉再次联姻,就该知道,若是一次埋伏没有成功,再想偷袭就难上加难了。不该就这样找百余个沙匪来埋伏一下就完了,若是换做她是匈奴掌权者,最该做的便是让这个埋伏成为死局。

    对了,还有骆驼,那些被买去的骆驼,又有什么用?

    冯嫽还没想明白一切,匈奴的杀局便先她一步想到出现——只见和亲队伍的后面突然涌起一片黄沙,似是有百马奔腾,气势汹汹而来。

    “不好,翁归靡,还有沙匪!”莫烆下令备战之后,待看清楚了那奔腾而来的是百余头骆驼,恍然道,“原来玉门关的好骆驼都被买走,是这些沙匪做的!”

    翁归靡不是没有想到匈奴会动手,只是乌孙如今亲匈奴多一些,就算匈奴动手坏了和亲,于乌孙而言,不过是断了一次与大汉的联姻。只是,若是这样的事多了,今后乌孙便会成为匈奴的附属,日子会更加难过。

    所以,不管是为了保护那个楚楚可人的解忧公主,还是为了乌孙未来的大局,这和亲之事万万不可耽误!

    翁归靡当即弯刀一挥,道:“莫烆!速速护送公主驰回玉门关!”

    “诺!”莫烆马上听令,刚欲跳上马车,赶车离开,却瞧见冯嫽已经坐在车夫位置,扯紧了缰绳,狠狠地抽了一鞭马鞭,趁着友军与骆驼骑兵混战的当口,策马绕开了沙匪,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莫烆大吃一惊,连忙呼道:“冯娘子,你要带公主去哪里?”

    “将军先行殿后,嫽先带公主回玉门关!”冯嫽匆匆回了一句,只想将马车赶得更快,只有逃出这个地方,她与解忧才有未来,才有真正的相守。

    “解忧,坐稳了,驾!”冯嫽又加了一鞭,车马飞驰而去,离大队伍越来越远。

    解忧一手抓住马车车栏,一手拂开车帘,望着冯嫽飞马驰向的茫茫前路,心底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

    她的嫽姐姐果然守信,她的宿命终于有了这么一线生机扭转。

    骆驼背上的黑衣人马上下令,“追!”

    翁归靡当先飞身上马,带兵拦住了骆驼骑兵的去路,急声下令,“莫烆,速速去追上公主殿下,我料想这些人必有后招!”

    “诺!”莫烆牵过一头骆驼,飞身上背,赶着骆驼朝着马车追了过去。

    “找死!”黑衣人怒然大喝,“一个不留!”

    “先问过我手中弯刀!”翁归靡不屑地说道,“列阵迎敌!”

    毕竟是翁归靡精心挑选的乌孙好手,即便是面对这突然出现的沙匪,也没有落半点下风!

    更何况,为了和亲途中顺利,大汉天子也备了百名御林军一路护送,如今公主安然离开,没有投鼠忌器的顾忌,应付这些沙匪绰绰有余。

    只是,翁归靡心中最担心的还是解忧公主身边的那叫冯嫽的侍女,为何从第一次瞧见这个女人,他的心就觉得莫名的心悸。

    这是个他看不透也猜不透的女人,可以看准沙匪包围尚未形成,如此镇静地带着公主离开险地,胆识已远胜世间男儿——留此人在公主身边,于乌孙未来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三章.残城

    灰黑色的隼儿盘旋在天空之中,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黄沙中那辆孤寂的马车,瞧着马车转过一个沙丘,钻入了风沙残蚀的废弃城垣之中。

    这座废弃城垣不知道荒弃了多久,今日中午路经此处之时,翁归靡亲自带了人马在这里面搜了又搜,才放心让众人在这里歇息了一刻。

    如今,或许是冯嫽与解忧甩开身后紧追之人的唯一屏障。

    “冯娘子,快停车,身后已经没有匪徒了!”莫烆只觉得这一路的呼喊已经让他的嗓子燃了火,沙哑的声音从嗓中一次又一次吼出,都成了徒劳的风声。

    莫烆看着马车绕入城垣没有再跑出来,索性不再呼喊,心底却狠狠地骂了一句,“大汉的女人真是麻烦,若是到了我帐中,定要好好教训你!”

    骆驼在快入城垣的地方停下了蹄子,莫烆满腹怒意地跳了下来,大步沿着车痕寻了进去,没走多远,便瞧见了那辆停在残城中心的马车。

    “这次终于听话了!”莫烆啐了一口唾沫,按刀走上前去,眸子已被烧得通红,早想好一会儿若是公主不出声,定要把冯嫽扛在肩上,狠狠抽她屁股十几巴掌!

    “公……”莫烆才掀起车帘,脸色瞬间僵在了原地,只瞧见当中空空如也,车上的两人不知道去了何处?

    “公主殿下,冯娘子,你们在哪里?”莫烆很快镇静了下来,低头仔细瞧了瞧脚下的黄沙,只瞧见两串凌乱的足迹朝着残城以北走去。

    莫烆心头升起一丝狐疑来,“你们究竟是想躲开刺客,还是想逃婚?”莫烆越想越不对劲,当下按刀快步沿着足迹追去。

    一袭深红深衣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城垣的一角,莫烆认识那是解忧公主穿的大红礼服,远远瞧去,倒像是这两个汉家女人害怕极了,这才躲在城垣角落之中。

    莫烆心头的石头略微放下了一些,铁青着脸走了过去,右手成拳贴在心口道:“公主殿下受惊了,末将……”

    这话才说了一半,莫烆已经发现眼前的这件红衣并不是公主本人,而是公主本人留在这里的衣裳罢了!

    “此处危险,请公主殿下莫要胡闹!速速跟末将回去与翁归靡会合!”莫烆彻底发了火,扭身茫然四顾,只想快些找到公主究竟藏身何处?

    风沙声依旧,残垣断壁依旧,解忧与冯嫽的踪迹也依旧渺渺。

    莫烆低头仔细看视地上的脚印,比方才马车附近的可谓是乱上加乱,哪里还分得清楚哪些是公主她们留下的,哪些是自己留下的?

    “嗷呜——”沙狼孤寂而寒栗的声音忽然升起,莫烆循声瞧去,只见残垣之间,不时地跑出几头饥肠辘辘的沙狼,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对于莫烆而言,沙狼实在是太熟悉不过的敌人,这几头狼不过是沙狼群的先头部队,若是不早些寻到公主与冯嫽,只要等沙狼群来齐了,他们三个只会成为沙狼的腹中食物!

    “公主殿下,请速速现身,沙狼已出,我们要快些离开这儿!”莫烆焦急地不断大喊,可是除了引来更多的沙狼呜咽外,根本得不到公主与冯嫽的回应。

    与此同时,躲在残垣背后的两人正悄悄地移向这座废城入口——

    冯嫽紧紧握着解忧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坚定的目光一直看着废城入口处的骆驼,想要走出这片沙漠,必须要靠这头骆驼。

    “嫽姐姐……”听到了沙狼的呜咽,解忧下意识地紧了紧冯嫽的手,她还记得冯嫽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个故事,这些沙狼是可以连同伴都下口的畜生,是这个沙漠之中死神一般的存在!

    冯嫽回过头去,对着解忧微微一笑,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一分,低声道:“不要怕它们,只要你比它们还凶,它们反倒会怕你。解忧,你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我们在山上陷阱里看见的那头野猪么?”

    略微昏黄的记忆随着解忧的仔细回想慢慢浮现心头,当年的野猪……

    分明掉在了猎人设置的坑洞陷阱之中,根本爬不上去,却还不停地嚎叫着往上跳,殊不知它叫得越厉害,就越是让等待的猎人知道,猎物中计了,可以收获了。

    那年解忧与冯嫽相约山中踏青,各自带了各自的随从,听到了这头野猪的嚎叫,觉得好奇,于是寻声找了过去。

    “呵!好肥的野猪,咱们哥俩儿今晚可以好好喝上几盅酒了!”猎户哥哥立在坑洞边,激动地挥了挥手中的三角叉,得意地道,“你瞧这猪,瞧见我,都吓得到处乱跳了!”

    “可不是,就让它再跳一会儿,没气力了我们也好下手要了它的命!”猎户弟弟紧了紧手中耙子,紧紧盯着坑洞中的野猪,等待着野猪气力耗得差不多的那一刻。

    “是小郡主!”猎户哥哥先瞧见了解忧,挠了挠头,转眼对着冯嫽笑了笑,“冯娘子你又陪小郡主出来玩啊?”

    “嗯。”冯嫽淡淡笑笑,探出头去,蹙起眉心,怔怔地看了看坑洞中躁动嚎叫的野猪,“这猪为何叫得这般惊惶,仿佛这坑洞中有其他可怕的物事似的。”

    “可不是,咱哥俩也是头一次瞧见这样惨叫的野猪。”猎户弟弟也想不明白,“或许是这头野猪跌入坑的时候摔伤了脑袋,傻了吧?”

    “这坑洞这般深,或许是……”解忧好奇地探出脑袋往下瞧了瞧,可话还没有说话,只听见脚下忽地响起一声嚎叫,腿弯子被什么猛地一撞,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坑洞中栽去。

    猎户兄弟吓傻了眼,等到想到去拉郡主,已经来不及了。

    “解忧小心!”冯嫽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解忧的手臂,可是无奈气力实在是太小,没拉回身子已失了平衡的解忧不说,连带自己也跟着往坑洞中摔去。

    “啊!”随从们大惊失措,只知道今天只怕要犯下大错了!

    解忧的身子跌入了冯嫽略显瘦弱的怀中,紧紧抱住冯嫽,“嫽姐姐,我怕!”

    冯嫽弓起了身子,紧紧地将解忧护在怀中,还是温暖地应了一句,“别怕,没事的……咳咳……”冯嫽以身子护着解忧先重重摔在地上,猛烈的撞击让冯嫽连咳嗽都觉得是满口腥味的痛,这话说完,已无法开口再安慰解忧,只觉得身后凉飕飕地跳起了一条黑影。

    冯嫽知道,那是困在坑洞中的发狂野猪,可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是用自己的瘦弱身子好好护住解忧,只要解忧安然,她就算拼了命也值得。

    “嫽姐姐不要!”解忧清楚地看见冯嫽身后凶猛扑来的野猪,情急之中,什么害怕,什么恐惧都抛朝了脑后,她只知道,不可以让她的嫽姐姐受伤,于是拼尽全力地抱着冯嫽往边上一滚,躲过了野猪的一扑。

    分明知道她如今在野猪面前不过是弱小的女孩子,野猪也根本听不懂人话,可是这个时候的解忧只能想到这个方式来恫吓眼前的野兽,只见她含泪颤声呼道:“你不要过来!不要伤害嫽姐姐!只要你不伤害嫽姐姐,我放你走!”

    “呜……”野猪凶悍的眸光一闪,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色,只见野猪颤抖了几下,当下便倒在了地上,不甘心地朝着洞坑上方的黑影嚎叫了两声,直到洞坑上方的黑影跑得没了踪迹,这才咽了气。

    惊魂未定的猎户兄弟拔出了刺入野猪身上的猎具,连忙上前跪地道:“小郡主,你可伤到哪里了?”

    解忧只是摇头,连忙看向一边的冯嫽,焦急地上下检视冯嫽的身子,“嫽姐姐,你可是伤到哪里了?”

    冯嫽只是含泪摇头,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清楚,这泪水是甜到欢喜的泪水。

    “原来这野猪一直鬼叫是想让小野猪离开,差点被这头小畜生害了!”猎户哥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明白了这头野猪为何会那般疯狂,想到方才小郡主被小野猪撞落的瞬间,不免又升起一阵心悸。

    “大哥,下回再来守个几日,定要把这小畜生给找出来,给小郡主报仇!”猎户弟弟摩拳擦掌,差点闯下的大祸一定要想办法交代一下楚王府。

    “野猪爱其子女,子女思救亲族,它们其实没错。”解忧连忙摇头,紧紧握住冯嫽的手,“嫽姐姐,你也跟我一样想的是不是?”

    冯嫽点点头,已经知道解忧想干什么?

    “方才我说过,只要这野猪不伤害嫽姐姐,我放它一条生路。”解忧看了看地上已经气绝的野猪,腾出一只手来,从袖中摸出了一串钱币,递到了猎户兄弟面前,“那头跑掉的小野猪的命,我用钱赎,当做践诺,它也不至于白死。”

    “这……”猎户兄弟面面相觑,只得收下从命,“诺。”

    这件事多年之后,冯嫽还会提起,在解忧成年后看来,这事是当初稚气未脱犯下的傻事,可对冯嫽来说,却是她与她生死相依的第一件事,是冯嫽心底最暖的回忆。

    如今在这黄沙残城之中,冯嫽再次提起,瞧见解忧的神情似是想起一二,她温柔而笃定的声音低低地在解忧耳畔响起,“当初你因我践诺野猪,今日换我来许诺沙狼……”说着,冯嫽煞有介事地对着残城中跑动的沙狼沉声道,“你们若不伤解忧,他日我买好肉粮喂你们吃个饱,若是伤了解忧一分,他日定要屠尽你们,一只不留!”

    “噗,嫽姐姐看你说的傻话,狼又怎么会懂你的话?”解忧忍俊不禁,低声笑了笑,才发现已不知不觉跟着冯嫽走了好大一截路,城门口的骆驼身影是越来越清晰,哪里还有方才的惊惧?

    冯嫽忽地凑近了解忧的耳畔,笑吟吟地道了一句,“沙狼不懂,你懂便好,谁也不能伤害你。”

    是我冯嫽说的——最后的话咽在心里,眼底却满满的都是脉脉柔情。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冯嫽唇瓣悄悄地擦过解忧的耳垂,解忧只觉得有一阵灼热从耳垂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解忧愕然对上冯嫽的眉眼,不觉自己已是双颊如火,恍惚中,才发现在她嫽姐姐的眼眸中,永远只有她解忧一个——艳若桃夭,灼灼含羞。

    “我们……该走了。”冯嫽的声音将失神的她唤了回来,解忧怔怔地点点头,天地之间,除却黄沙的呼啸声外,只剩下了她羞涩狂跳的心跳,在胸臆之间擂然作响。

    第四章.匿踪

    冯嫽拉着解忧终于跑到了骆驼身边,学着乌孙人一样,对着骆驼念了几句乌孙话,只见那骆驼乖乖坐了下来。

    “快上去!”冯嫽微微推了推解忧,示意解忧快些坐上驼背。

    解忧点点头,当先跨坐上了驼背,回头握住冯嫽的手,急声道:“嫽姐姐,你也快上来!”

    “咻!”

    忽然,听见一声惊弦之声响起。

    “解忧小心!”冯嫽下意识地紧紧护住解忧,尚未坐稳,骆驼便已惊嘶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带着她们两人跑出数十步。

    十多条黑影从残城后跳了出来,往天上发了一记信号。

    “蠢女人!”莫烆被城口的动静吸引了视线,待看清楚一切,忍不住狠狠大骂了一句,跑到马车边,挥刀砍开马上缰绳,飞身上马,一手揪住马鬃,双腿猛夹马腹,紧跟着追了过去。

    “挡我者死!”马儿冲出城口,莫烆左右挥刀,逼退十多条黑鹰,可那头载着解忧与冯嫽的骆驼在视线之中已成了一个黑点。

    “驾!”莫烆不甘心地纵马追去,可是马儿在沙漠之中实在是不如骆驼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骆驼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那方向分明不是玉门关的方向,这两汉家女子难道真的想逃婚么?

    莫烆忽地勒停了马儿,回头一瞧那城口的黑衣人早已没了踪影,又急又怒地怒吼了一声,只能勒马回头,朝着翁归靡的方向驰去。

    要快些与翁归靡汇合,多加派些人手,即便是将这片大漠给翻过来,也要将这两个女人给挖出来!

    “解忧,我们……自由了!”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极目之处,茫茫然皆是黄沙,可是即便是了无生机的此处,在身后莫烆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冯嫽激动地开了口。

    解忧只觉得百感交集,望着这黄沙万里,前路未知,后路也未知,忽然心底升起一抹不真实的感觉来。

    终究是逃出了和亲的宿命么?终究可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么?解忧转身定定看着身后的冯嫽,想从冯嫽脸上找到一个坚定的答案。

    冯嫽含笑点头,“若是西域图志没有说错,往前一百里,有个绿洲,我们在那里把衣裳换了,好好合计一下,将来的路该如何走?”

    “嗯……”解忧靠在了冯嫽胸口,虽然逃出了桎梏,可这心却一刻也静不下来,少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嫽姐姐,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是不是?这天地之大,这一世,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了。

    仿佛是洞悉了解忧的心思,冯嫽温柔地附耳道:“解忧,不管将来去哪里,只要我活着,我会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

    解忧只觉得心头一暖,下意识地将手覆在冯嫽环在她腰上的手背上,低头道:“也该我坚强起来,也保护你,是不是?”

    冯嫽会心一笑,不发一言,眼眶却隐隐红了起来。

    长河落日,是不一样地壮阔,黄沙万里,是不一样的荒凉。

    可是在冯嫽与解忧心里,这里就像是重生的地方,虽然空寂,却是一切自由的起点。

    当天色渐渐沉寂下来,绿洲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视线之中,零星的灯火宛若坠入沙海的星星,在荒凉之中添了一分生机。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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