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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14节

    “是。”

    杨瓒按着腰侧,眉间紧皱。

    方才还不觉得,现下只感到一阵阵钝痛,八成是被撞得不轻。还是早些回客栈,找个大夫看看为好。

    “既已无事,下官可先告退?”

    “且慢。”牟斌突然变脸,收起笑容,肃然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杨编修暂留千户所内。”

    “下官正抄录年历,且需轮值弘文馆,恐有不便。”

    “事急从权,还请杨编修莫怪。”

    什么?

    不等杨瓒想明白,两个校尉大步走进堂中,奉牟指挥使之命,直请杨瓒往诏狱小住。

    “哪?”

    他没听错吧?

    “诏狱。”

    “下官并未犯罪。”

    “诚然。”牟斌点头,大方承认,“还请杨编修行个方便,本官自然也方便。”

    将他无罪下狱,还要他行方便?

    锦衣卫也不能这般不讲理,如此不要脸!

    “杨编修请。”

    校尉如两座大山,杨瓒没有丁点办法。

    穿越以来,这是第二次陷入困境。想要脱困,怕比登天还难。

    如此看来,见到美人并非全是好兆头。

    果真是迷信要不得。

    杨瓒着实想不明白,牟指挥使究竟为何变脸,还变得这么快。

    既然事无转圜,杨瓒不打算继续硬抗,住就住吧。总有放出的一天……吧?

    “牟指挥使,下官尚有一事。”

    “杨编修请讲。”

    “可否为下官请个大夫?”杨瓒苦笑道,“方才好似是伤到了。”

    牟斌嘴角微抖。

    这杨编修果真不是个善茬。锦衣卫指挥使在上,千户在侧,满地校尉力士,竟让人犯暴起伤人,传出去能笑掉王岳那厮的大牙!

    杨瓒发誓,他绝没有讽刺之意。奈何做久了探子首领,遇事都好阴谋论。

    “再者,”杨瓒自怀中取出几分名帖,道,“既然下官要在诏狱小住,这几份名帖,请指挥使帮忙送回客栈。不麻烦的话,还请遣人至三位相公和几位尚书御史府上解释,非是下官不识抬举,接下名帖却不登门,实是另有要事,他日必当面请罪。”

    话落,杨瓒扶着腰,施施然和校尉去了。

    牟斌立在堂上,捧着几分名帖,很有风中凌乱之感。

    自国朝开立,凡官员入住诏狱,要么生无可恋,只求早死,要么破口大骂,一一问候厂卫十代祖宗。敢当面威胁锦衣卫指挥使,还让对方无话可说的芝麻官,除了杨瓒,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顾卿丝毫不体谅上官的难处,抱拳行礼,离开千户所,亲自为杨小探花去请大夫。

    诏狱也有大夫,家传绝学,治外伤手段一流。杨编修的伤,明显不在其列。

    看着空荡荡的大堂,牟斌苦笑。

    陛下,您可是坑臣不浅!

    乾清宫内,弘治帝勉强用了小半碗清汤,再也用不下。

    “陛下,您多少再用些。这汤是奴婢亲自盯着熬的,里面有太医的方子。”

    “撤了吧。”

    弘治帝摆摆手。宁瑾无法,只得唤来伺候御膳的中官,将原封不动的碗碟撤下。

    “牟斌可有消息送回?”

    “回陛下,尚未。只东厂上禀,半个时辰前,杨编修出了大理寺,去了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弘治帝微顿,难得笑了。

    “好。”

    “陛下?”

    “无事。让扶老伴到文华殿传朕口谕,弘文馆讲习暂停,半月后再开。”

    “奴婢斗胆,若是太子殿下问起?”

    “若太子问起,便让他来见朕。”

    “是。”

    扶安领命离开之后,弘治帝撑着坐直了些,对宁瑾道:“朕写一道密旨,待朕万年之后,你亲自交给太子,颁于朝上。”

    “陛下龙体渐有起色……”

    “宁老伴,朕自知大限将至,总不过是这几日。能撑到今时,已是祖宗庇佑。”弘治帝道,“为朕磨墨吧。”

    “奴婢遵命。”

    弘治帝已有七日不上朝,朱厚照经杨瓒点播,重拾孝经,日日在内阁观政,御前问安,渐有长进。

    对此,弘治帝既感欣慰,又觉不舍。

    若是老天再给他十年,哪怕五年,他都能安心将社稷交与太子,安然长逝,无愧于历代先皇。

    可惜啊!

    只盼杨瓒莫要辜负他的期望,能辅佐太子,扛鼎江山,成就一代明君贤臣。

    悬腕黄绢,手指枯瘦,落下的字仍苍劲有力。

    “敕翰林院编修杨瓒,睟面盎背,昂霄耸壑,班行秀出,博学宏才。有古贤之风,踔绝之能。讲习太子,日日兢兢,仁言利溥,实为庙堂伟器之才。

    古云,厚栋任重,为君者当任人唯贤,拔犀擢象。

    朕效先祖,选才任能,不拘年少。

    擢迁杨瓒翰林侍读,授奉训大夫,兼领左谕德,讲习弘文馆。”

    一道圣旨不过寥寥百余字,弘治帝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才书就。

    “用敕命之宝。”

    “是。”

    宁瑾送上宝印,弘治帝亲自拿起,重重按在绢上。

    七品至从五品,品秩堪谓飞升,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李东阳。

    黄绢灿目,红印昭然。

    宁瑾不由感叹杨瓒的圣眷之隆。

    跟在弘治帝身边多年,他几乎可以断定,敕令发下之日,既是杨小探花一飞冲天之时。

    第三十二章 诏狱

    明时的诏狱也称锦衣狱,由北镇抚司掌理,锦衣卫和东西两厂抓捕的犯官,多数都关押于此。

    洪武朝的开国功臣,九成以上在金陵诏狱缅怀过人生。

    永乐朝的大才子解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都是有名的狱中住户。

    后经仁宗、宣宗、英宗、代宗、宪宗五朝,锦衣卫的地位不断发生变化,或为天子宠信,张扬跋扈不可一世;或被东厂压制,失却往日威风,只能老老实实做天子仪仗。

    诏狱的作用始终未变。

    凡朝中官员,被捉拿下刑部大牢,总有喊冤的机会。接到锦衣卫驾帖,被下诏狱,除非天子开恩,遇到大赦,休想重见天日。

    论理,如此知名的地方,该阴森恐怖,令人脊背胜寒才对。

    可杨瓒在牢房前琢磨许久,直到被狱卒请进单间,关门落锁,仍很难相信,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狱”。

    三面土墙,一面木栏,符合传说中的布局,却和铁狱铜笼相距太远。

    囚室内桌椅板凳俱全,靠墙还有一张木榻,枕褥比客栈不差多少。杨瓒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如果以上勉强能算作“标配”,桌上一壶温茶,两碟点心,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是坐牢?

    没和他开玩笑?

    四下里看看,杨瓒离开木栏,走到墙角的一只藤箱前,神情更显得奇怪。

    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书箱。

    掀开箱盖,果然,左手边两摞经史子集,右手边一叠游记话本。

    关押文官的牢房放书箱,该说锦衣卫富有创造力,还是牟斌的脑袋被门夹了?

    箱盖合上,杨瓒愈发对探索牢房起了兴趣。

    凑近墙面,摩挲着斑驳的刻痕,多是之前“狱友”留下的诗词遗言。仔细观察,多数还有落款和年月。

    “永乐十九年,宣德四年,天顺元年,天顺三年,天顺七年,成化三年,成化五年,成化八年……”

    沿着墙面一一数过,杨瓒发现,天顺和成化年间狱友最多,弘治年间最少。

    最近的一篇,是在弘治十二年。

    留诗的不是旁人,正是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两次上言弹劾寿宁侯的户部郎中李梦阳。

    回想在客栈里经历的那场口角,杨瓒不由得轻笑。

    这也算是另类的缘分?他是不是也该写点什么,以供后来者参考?

    仔细想想,还是免了。

    他不善做诗,写出来也是贻笑大方。最多离开时留下行字:翰林院编修杨瓒到此一游。至于后来者会怎么想,会不会笑话杨小探花没有诗才……管他呢。

    看够了,腰背又开始疼。

    杨瓒挪到木床边,慢慢坐下,缓缓舒了口气。疼得这么厉害,别是伤到了骨头。

    “杨老爷,小的给您送笔墨。”

    狱卒打开铁锁,弯腰笑道:“杨老爷可习惯?若是哪里不适应,尽管提,小的一定安置妥当。”

    习惯?

    再好也是牢房,如何习惯?巴望着常驻不成?

    杨瓒磨了磨牙,牟指挥使请他诏狱小住,真意难明,还是先静下心来,先弄清情况再说。

    “并无何处不妥。”

    “那就好。您住着,住多久都成。”

    狱卒笑得愈发真诚,杨瓒顿觉疼的不只是腰。

    “杨老爷可有什么忌口?小的记下,稍后给老爷送饭菜过来。”

    “清淡些即可。”杨瓒取出一只荷包,摸出两枚银角,“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

    指挥使发话,这位可不是来“坐牢”的。必得小心伺候,万事都要妥当。

    狱卒特地清扫过牢房,搬来桌椅,新铺上枕头被褥,更搜罗来一箱书籍,就为让杨编修住得舒服些。

    因不识字,书籍的种类五花八门,甚至有神异话本。然也歪打正着,正好替杨瓒解闷。

    收起银角,放下笔墨,狱卒退出牢房。

    礼遇不假,门外仍要落锁,毕竟诏狱的规矩不能改。但在囚室里,杨瓒想干什么都行,哪怕是踹门凿墙,爬上房梁,只要他能做到,通通随意。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杨瓒的腰侧越来越疼。

    小心解开官袍,掀开里衣,自肋下至后背,成片青紫的印痕。

    “嘶——”

    杨瓒吃惊不小。

    只是被撞了一下,竟然这么严重?真是骨头裂了不成?

    正思量间,牢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杨瓒合上衣襟,循声抬起头,见是顾卿,立刻站起身。

    “顾千户。”

    “杨编修。”

    顾卿向狱卒拿过钥匙,打开铁锁,迈步走进牢房,身后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医士。

    “下官如此,让千户见笑。”

    “杨编修何出此言?”

    顾卿诧异挑眉,按住杨瓒的肩膀,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按回榻上。随即侧身让开,容医士上前为杨瓒诊伤。

    大概为免杨瓒尴尬,停留不到片刻,顾千户便转身离开牢房。

    房门未关,杨瓒听不清顾卿和校尉狱卒说些什么,只能看到校尉严肃点头,狱卒不断哈腰,偶尔看向杨瓒,目光愈发热切。

    “杨老爷且侧身。”

    医士先为杨瓒诊脉,随后挽起窄袖,仔细看过伤处,在边缘轻轻按压。

    “此处可疼?”

    杨瓒摇头。

    医士又移了几处,杨瓒或点头或摇头,偶尔还要冷嘶一声。

    “杨老爷放心,只是外伤,并未伤及内腑,骨亦无碍。”

    医士确诊,杨瓒长舒一口气。

    先时疼得那么厉害,他还以为肋骨断了。得了这句话,总算安心不少。

    淤伤看着吓人,不过疼了些,到底没有大碍。真被撞断骨头,才是大麻烦。

    “多谢。”

    医士净过手,忙道不敢。打开药箱,取出两只巴掌大的木盒。

    “此为外用。”

    待杨瓒接过药膏,又提笔写下内服药方。

    “小老儿观杨老爷有郁积之气,日久不散,于己无益。还需开解,方能保得康健。”

    接过药方,杨瓒谢过医士。

    医士点到即止,重新背起药箱,同杨瓒告辞。

    狱卒来取药,告知杨瓒,有狱中文吏亲自熬药。

    “杨老爷放心。”

    杨瓒点点头,忽而想到,外用的药膏怎么办?

    牢房里没有镜子,即便有,他也没法给自己后背擦药。

    “杨编修?”

    正为难时,顾卿再次走进牢房,问道:“杨编修恐要在此留些时日,可有事需在下帮忙?”

    看看金相玉质,冰壶玉衡的顾千户,杨瓒突觉喉咙有些发干。

    “无事,顾千户好意,瓒心领。”

    “真无事?”

    “真无事。”

    “哦。”

    顾卿点头,并未多言。不知为何,杨编修就是觉得,这声单音别有深意。

    “既如此,在下不耽搁杨编修休息。若杨编修改了主意,遣人知会在下即可。”

    “多谢。”

    “不必。”

    顾卿转身离开,牢房再次落锁。

    杨瓒独坐半晌,忽然闷笑两声,捏了捏鼻根。

    “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他。

    前生本没多少经验,整日和工作为伍,又有家人压力,顾千户这样的美人,不说镜中花水中月,也是可遇不可求。

    机会错过就错过,后悔也没用。再者言,对方未必就如他所想,是自己误会了也未可知。

    启开盒盖,一股清香扑鼻。

    盒中的药膏泛着青色,挑出些许,轻轻撵开,竟变得透明。

    深深吸一口气,杨瓒拉开衣襟,有些费力的涂药。动作间难免拉扯到伤处,终顾不得形象,一阵呲牙咧嘴。

    殊不知,顾千户去而复返,恰好撞见这一幕,脚步立时顿住。

    “千户?”

    同行校尉有些奇怪,下意识探头,不由道:“到底是读书人,金贵了些。”

    顾千户侧首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校尉便通体生寒。我的个天老爷,千户大人吃枪药了不成?

    少顷,见顾卿弯起嘴角,校尉更是连腿肚子都开始发抖。

    牟指挥使笑,九成是心情好。顾千户笑,十成十是有人要倒霉。

    那个倒霉的……不会碰巧就是他吧?

    顾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校尉壮着胆子跟上,唯一的念头:嘴那么勤快干嘛?欠抽!

    弘治十八年农历五月酉朔,杨瓒入住诏狱第三天,弘治帝再次罢朝。

    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昇等具本诣左顺门问安,未见到天子,只有宁瑾传达口谕:“上本已览,俱悉诚意。朕无大碍,调理渐愈,卿等各安心办事。”

    马文升等应诺行礼,退出左顺门。

    行到阶下,几人均是面带忧色。

    “马冢宰,您看着怎么样?”

    马文升摇头,只道出两个字:“难说。”

    见状,韩文等都是惊疑不定,心中悚然。

    乾清宫内,弘治帝服下丹药,强撑着写完四道敕令,着扶安送去文渊阁。

    “敕宁王宸濠,晋王知烊,令戒谕郡王将军以下各谨守祖训,惇尚礼教,大明法度,安分守教。如有纵欲败度,戒谕不悛者,王具奏闻,下宗人府以问。”

    “逮问大同西路右参将蔡瑁,守备朔州城都指挥周怀,守备平虏城都指挥关祥。罪以怠忽职守,不修边堡,设备不严,疏于防范。更兼临阵怯站,纵虏贼入境伤民掠财,其恶难贷。”

    “秦府成县县君仪宾孙溏奸占乐妇,私越关摭,构陷宗室,劈空扳害十人以上,霸占民田。巡抚等官查勘以闻,勘报至都察院,历数数罪,怙恶不悛。责杖一百,发口外为民,责守边境,遇赦不赦。”

    “宣府镇守太监蒋万,宣府参将李稽,副总兵白玉等阿党比周,里勾外连,同恶相求,假借朝廷之名滥发徭役,戕害于民,十恶不赦。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皇太子详问。”

    敕令直接送入内阁,三位阁老均在,闻得敕令内容,神情都是一变。

    “陛下可有口谕?”

    “只有敕令,并无口谕。”

    扶安离开之后,四份敕令摆在案上,刘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依我看,这两份倒在其次。”

    将逮问大同守将和县君仪宾孙溏的敕令放到一边,李东阳点着余下两份敕令,道:“这才是重中之重。”

    此言一出,文渊阁内顿时一静。

    “是宁王还是晋王……”亦或两者都开始不老实,被天子抓住把柄。

    “希贤兄慎言。”

    李东阳出口提醒,刘健的后半句话终未出口。

    “天子既有此意,我等理当从命。”谢迁拿起最后一份敕令,“太子殿下处,还需宾之兄出面。”

    三人商议敕令,再无心关注其他。几分言官弹劾朝官的上疏,更被丢在一旁。

    “不知所谓,无需理会。”

    八个字,就是这些上言的最终命运。

    天子沉疴,久不上朝。太子年幼,难承重任。

    鞑靼屡次犯边,边军缺粮少衣,战力每况愈下。开中法刚一提出,宗室功臣便闻风而动,几欲令新策胎死腹中。

    三位相公和六部尚书火烧眉毛,这些人不想着为朝廷分忧,为边军解困,整日里长篇累言,一次不问,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真是责人以方倒也罢了,只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完没完?!

    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都能聚起八份弹劾。亏得人进了诏狱,否则,怕要跑到乾清宫门前上言。

    谢迁比李东阳和刘健更为不满。

    杨瓒的农商文章恰合内阁新策,虽有莽撞之处,亦有让人眼前一亮之言。送出名帖,本欲延府详问。现如今,人进了诏狱,别说问,见都没法见。

    “庸人误事!”

    谢阁老发出感叹,刘阁老深有同感。

    李阁老拿起天子敕令,看着上面的内容,忽然定在了“太子”两字之上。

    “于乔若要问策,非是无法。”

    “哦?”

    谢迁和刘健同时转头,打量着李东阳。

    这老狐狸又起了什么坏水?

    李东阳没说话,手指在敕令上点了点,两位相公先是皱眉,旋即恍然。

    当日,太子入内阁观政,被李相公多留了两盏茶的时间,方才离开。

    隔日,文华殿讲读暂停,诏狱迎来一个身份特殊的客人。

    杨瓒正靠在榻上,捧着一本游记,读得津津有味。

    听有人来“探监”,还以为是书童杨土。托狱卒给客栈送信,八成这孩子也不会放心,必要亲自来看看。

    不料想,来人刚一露面,杨编修手中的游记就掉在了地上。

    太子?!

    还有那一身衣服,如果他没看错,压根不是盘龙常服,分明是一身麒麟服!

    “杨编修。”

    见到杨瓒,朱厚照心情很好。

    杨瓒起身见礼,看着这位访问客,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位不老实在宫里头呆着,跑诏狱来干什么?

    第三十三章 警言

    “弘文馆暂停讲习,《孝经》尚余半部。孤至诏狱,特为见杨编修。”

    朱厚照大步走进牢房,随行只有谷大用和两名面生的中官。

    当然,这只是在牢房内。

    诏狱之外,早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役层层把守。别说是人,连只苍蝇蚊子都休想随意进出。

    太子殿下微服出宫,只带了几个中官。得知消息,牟斌和王岳立时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忙不迭遣人护卫诏狱。

    锦衣纱帽的天子亲卫,褐衫圆帽的东厂番子,持刀执棍,临军对垒般聚集起来,京城百姓惊吓不小,连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

    这是怎么着,有人要劫狱?

    没听说诏狱里关了什么恶贼。

    还是东厂和锦衣卫宿怨已久,终于要一决雌雄,群集斗殴?

    知法犯法,是要翻天不成?

    牟斌先一步赶到,控制住局面,并遣人给宫内的王岳和戴义送信。

    “本官在此,一切安好。”

    佥事应诺,不假他人,亲自飞身上马,疾驰向宫门。

    安排好诸事,牟斌大马金刀的坐在诏狱大堂,校尉番子左右分立,看那架势,分明是决意为太子殿下守门。

    一句话:朱厚照什么时候出来,牟指挥使什么时候走人。

    署理诏狱的顾千户,此时也只能退到一旁,全由牟指挥使做主。

    打探消息的各府家人不敢靠近,只能凭猜测上报。内容自然是五花八门,听着就不可信。

    除了入值文渊阁的三位相公,隐约猜出些门道的马尚书,多数京官都蒙在鼓里,压根不晓得牟斌抽了什么风,锦衣卫和东厂又要做些什么。

    囚室内,杨瓒对外界之事半点不知。

    朱厚照坐在椅上,手边一盏温水,没有半点不自在。

    “顾卿小气,竟连茶水都没有。”

    “殿下,非是顾千户慢待,实因臣不能饮茶。”

    “为何?”朱厚照瞪圆了眼睛,酒不能喝,连茶也不能饮了?

    “殿下,臣不小心受了伤,正用药,不宜饮茶。”

    朱厚照的表情忽然沉了下去。

    “杨编修因何受伤?”

    “此事一言难尽。”杨瓒道,“究其根本,还是臣大意,怪不得旁人。”

    隐瞒实情,是出于什么原因,杨瓒不愿多想。

    “父皇也不能饮茶。”朱厚照蹙紧眉头,担忧之情尽显,“自正月起,父皇染恙,药用了许多,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孤想帮忙,却是帮不上。”

    听着朱厚照的话,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心焦。

    “殿下纯孝,定省温清,陛下每有所见,定然畅慰。”

    朱厚照不傻,反而聪明绝顶。

    知晓杨瓒只能听,不能多言,便不再多说弘治帝的病情,转而道:“孤此行,一为讲习《孝经》,二则是向杨编修问策。”

    问策?

    “太子有何事不能解?”

    太子有问题,三位阁老,六部尚书,翰林院的两位学士,都能为太子解惑。何须找上一个小小编修?

    “究其源头,实是同杨编修有关。”

    “同臣有关?”

    杨瓒更觉诧异。

    仔细回想,除了弘文馆讲习,他同太子间丝毫没有联系。为何太子会向他问策,更言同他有关?

    “谷伴伴。”

    “奴婢在。”

    谷大用做了半天门柱,终于有了表现机会。得朱厚照吩咐,当即捧出一篇抄录的文章,正是杨瓒交予谢丕,先后得谢阁老和李阁老赞誉的农商策论。

    “此文可是杨编修所写?”

    “回殿下,是臣拙笔。”

    “孤在内阁观政,看到这篇文章。”朱厚照翻到第二页,指着上面一段道,“于此,孤有些许疑问。”

    “殿下要问开中法?”这更说不通。

    “是,也不是。”

    朱厚照点头,旋即摇头。

    “开中法乃高皇帝之法,孤听李相公讲过,父皇也常提起。孤想问的,乃是杨编修文中所言。”顿了顿,朱厚照道,“法虽好,可行。然行之不易。此为何解?”

    没有立即回答,杨瓒反问道:“殿下可有解?”

    “孤仔细想过,实是无解。”朱厚照老实承认,“问过李阁老,李阁老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欲知其中端的,还需著文之人。”

    写文的是谁?杨瓒。

    杨瓒在哪?诏狱。

    于是乎,一国的太子殿下换上麒麟服,假扮锦衣卫,跑到诏狱问策。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已让锦衣卫和东厂绷紧神经,齐齐跳脚。

    杨瓒忽感头疼。

    发现朱厚照此行有李阁老推动,更是连牙一起疼。

    “孤诚心求教,还请杨编修教我。”

    “殿下万勿如此!”

    见朱厚照站起身就要弯腰,杨瓒吓了一跳。

    一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何德何能,让太子弯腰?

    事情传出去,他甭想再踏出诏狱一步,必将牢底坐穿,面铁壁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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