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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24节

    数声叹息出口,引来顾卿奇怪一瞥。杨瓒忙作势咳嗽两声,问道:“先时听校尉言,事情已有了眉目?”

    “正是。”

    尾音落下,一叠供词已递到杨瓒面前。

    捏住纸页的手指,恍如羊脂白玉。

    杨瓒暗中咬牙,以最大的意志将目光移开,接过供词,开始专心翻看。

    寥寥五页,已是心惊胆跳,神情陡变。

    太医院的药有问题?院判,御医均牵涉在内?

    杨瓒看向顾卿,沉声道:“道人所言当真确实?”

    “仅有口供,尚未查证。”顾卿低头,气息几乎擦过杨瓒耳边,“不过,太医院有人假市药之机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以次充好,贪墨金银中饱私囊,已是证据确凿。”

    杨瓒心头渐沉,压根没留意,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太医院掌药的院判贪墨,以致弘治帝药不对症,病情加重,如查证属实,依律当斩!

    “这事,千户可报知牟指挥使?”

    “已递送文书。”

    “牟指挥使有何示下?”

    顾卿没有回答,反问道:“依杨侍读之意,该如何行事?”

    “这……”杨瓒有些拿不定主意。

    告知朱厚照,实是必须。但是否闻于朝堂,还要仔细考虑。

    院判和御医胆大包天,为了贪墨竟给天子用假药,委实骇人听闻。

    深究下去,假药究竟是何时流入太医院?除刘院判和几名御医,还有何人牵涉其中?孝宗之前,这种情况是否已经存在?

    一桩桩,一件件,滚雪球一般,定会牵连出无数问题,怕是宪宗时的旧案都会翻出来。

    查还是不查?

    杨瓒不敢做主,也不能做主。

    “此事当报知陛下,其后再做计较。”

    如果可以,杨瓒更想将消息递入内阁。可惜,目前也只能想想。

    “指挥使也有此意。”

    看完全部供词,杨瓒脑袋里似有皮鼓敲响,根本无法理清思绪,当即决定告辞。未料被顾卿拦住。

    “杨侍读且慢行一步。”

    “顾千户还有事?”

    顾卿点头,道:“今日之后,北镇抚司抓捕僧道一事必将闻于朝堂。”

    “鞑靼奸细”能瞒过百姓,却骗不过庙堂文武。

    “今日抓捕之人中,有西番国师,亦有宪宗皇帝亲敕封号的道人,如久查无果,恐将引起波澜。”

    杨瓒侧首,怀疑的挑眉。

    引起波澜?直说言官挑事,不是更容易理解?

    顾千户是武人没错吧?说起话来,竟比他这文官还会拐弯。

    身为功臣之后,又是锦衣卫千户,越过北镇抚司的同知佥事执掌诏狱,会对几个言官没有办法?

    杨瓒百分百不信。

    不过,既然对方提出,杨瓒也不好退却。

    正如先时所言,顾卿帮他甚多,仅是“一诺”,压根无法偿还。

    “此事交于下官,顾千户尽管放心。”

    让这些僧道多在牢中住上些时日,顺便堵住言官的嘴,貌似困难,实则简单得很。

    只要找准人,找对突破口,即便是言官中的言官,斗士中的斗士,在“事实”面前,也只能偃旗息鼓,望而却步。

    回到家中,杨瓒提笔写下一封短信,附上名帖,唤家人送到户科给事中王忠府上。

    “若王给谏不在,将信留下即可,无需多言。”

    “是。”

    家人领命离开,杨瓒独坐室内,凝视悬挂在墙上的一副花鸟图,缓缓陷入了沉思。

    翌日,早朝之后,杨瓒在往翰林院的路上遇到王忠。同行另有一名穿着青袍,长眉细眼的瘦高青年。

    “下官严嵩,见过杨侍读。”

    杨瓒眨眼,视线扫过严嵩,落到王忠脸上。

    这两人不是见面就要打破头,如何走到一处?

    “此事说来话长。”王忠道,“杨贤弟遣家人送信时,严编修恰好在我家中。闻信所言,亦是愤慨不已。如得杨贤弟首肯,愿联合翰林院编修同上直言,定要严惩罪人。”

    杨瓒挑眉,很是惊讶。

    眼前这位当真是传说中的“严嵩”,不是同名同姓?

    顶着硕大的问号,杨瓒再次感叹,自己为何不多读些历史。

    无论如何,严嵩愿意帮忙总是好事。哪怕另有图谋,也不是现下需要忧心的问题。

    “既如此,便将此事托于两位仁兄。”

    “杨贤弟客气。”

    “下官不敢当!”

    敲定上言之事,王忠转身离开,背脊挺直,脚下生风。严嵩与杨瓒同路,一并前往翰林院。

    途中,杨瓒发现严嵩极善谈,话题多围绕北疆边患,边军粮饷,经济民生,忧国忧民之心做不得半分假。

    杨瓒愈发怀疑,此人当真是“严嵩”?

    到了翰林院,杨瓒同严嵩告辞,没急着前往值房,而是唤来一名书吏,询问起谢丕和顾晣臣。

    得知谢状元入值弘文馆,顾榜眼被刘学士请走,商议编撰孝宗实录一事,当即大松一口气,脚步顿时轻快不少。

    少年天子对兵书的兴趣愈发浓厚,谢丕和顾晣臣的日子愈发难过。

    杨瓒打定主意,非万不得已,坚决不同两人照面。究其原因,实在是“良心”受到谴责,过意不去。

    不久,京城果然流言四起。

    事涉僧道和锦衣卫,御史给事中俱摩拳擦掌,搜罗证据,欲狠狠参上一本。

    王忠和严嵩的动作最快,联合二十余名同年同榜,多经方探查,手握实据,遂联名上言,弹劾西番国师及多名番僧道士。

    上言递送内阁,同日闻于朝堂。

    王忠性格爽直,亦不乏机变之心。接到杨瓒书信,便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纵不能参倒弹劾之人,也能庙堂扬名。他日以言官晋身,必可得一身清名。

    杨瓒为何要参这些僧道,王忠不在乎。他只晓得,这些僧道是罪有应得,自己大可放开手脚,耿直进言。联合严嵩等同年同榜,更增添五分把握。

    此时,六部之事均已奏完,王忠深吸一口气,侧身两步,高声道:“陛下,微臣有奏!”

    王忠声音浑厚,嗓门极大。这一声犹如钟鸣,奉天殿中都能听到回音。

    “何事奏禀?”

    见出列的是个言官,朱厚照顿感头疼。下意识看看袍服带靴,甚至扶了扶金冠,实在是对这些开口直谏闭口弹劾的言官存有心理阴影。

    “微臣弹劾西番灌顶大国师那卜坚参及真人陈应等不法!”

    一句话出口,掷地有声。

    联想到京城流言,不少文武都皱起眉头。

    王忠面容刚毅,目不斜视,继续高声道:“自国朝开立,僧道屡受圣恩,天下皆知。大行皇帝宾天,诵经斋醮理所应当。”

    “微臣近闻,以西番国师及真人陈应为首,无法僧道假借斋醮之名冒滥赏赉,贪取官银,聚敛民财。依仗宪宗皇帝亲敕封号印诰出入宫禁,冒领职事,无视法度,肆无忌惮。甚者,于大行皇帝几筵有冒犯之举,多番无状!”

    “如此欺世惑众,贪得无厌之徒,不配宪宗皇帝亲敕,愧负圣祖高皇帝隆恩!”

    “请革其封号,夺其印诰,执其于法!追其贪墨金银充于国库!”

    一番话落,群臣屏息,奉天殿内落针可闻。

    文臣队伍中,杨瓒低眉敛目,只偶尔侧首,悄悄打量左右文武。

    主使僧道之人,在朝中必有耳目。究竟是谁,是文臣还是武将,他心中实在没底。是不是该询问锦衣卫,也是拿不准。

    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牵涉太深,犹如在刀锋上行走,终将难以脱身。

    届时,手握金尺也没用。

    明初的开国功臣,哪个没有免死金牌,结果呢?

    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天子身上实不可取。

    不是他信不过朱厚照,只是历史教训告诉他,小心谨慎总无大错。既要做孤臣,更应为自己多留几条退路。

    不然的话,小命丢了不算完,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王忠的上言,果然引得朱厚照大怒。当即令锦衣卫查办涉事之人,下旨僧录司和道录司革其带禅师衔,收其度牒,凡其弟子,无论涉及与否一律闲住。

    满朝之上,无论文武,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反对意见,俱齐声应诺。

    不论番僧和道士是否有罪,经此一遭,必彻底从两司除名。凡大明境内,再无其立足之地。

    朝廷榜文未发,消息已由锦衣卫和东厂散布京师。虽未落实“奸细”之名,有这些罪状在身,勉强留得性命,也会将牢底坐穿。

    散朝后,杨瓒觐见乾清宫。

    暖阁门关上,张永和谷大用守在门外,都是屏息凝神,眼睛望着脚尖,一声不敢出。

    片刻,暖阁内突然传出清脆声响,紧接着又是几声钝响,张永掀掀眼皮,和谷大用交换了眼色。

    不知杨侍读说了什么,引得陛下如此动怒。听这声响,八成茶盏香炉都摔了。

    又过两刻,暖阁内渐渐平静,传出朱厚照唤人的声音。

    张永和谷大用立即打起精神,弯腰走进室内。

    两人打眼扫过,果不其然,瓷片碎了一地,香炉滚到墙角,香灰泼洒在青石砖上,形成一道道暗纹。

    御案后,朱厚照满脸火气。

    杨瓒立地上,表情却很平静。

    “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朱厚照猛的捶着桌案,双眼赤红,“该杀,这些人通通该杀!”

    “陛下,此事仍在探查。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告知刑部大理寺。”

    番僧尚罢,牵涉到太医院,总要知会一声。

    “不必。”朱厚照果断摇头,“交给牟斌和戴义,朕一定要得出个究竟!”

    “是。”

    请下敕谕,杨瓒行礼,退出乾清宫。

    这一次,朱厚照没有留人。待杨瓒走后,遣人将宁瑾和陈宽唤来,一番详问。

    当夜,尚膳监掌印、提督以下,均被绑入司礼监。日明时分,除光禄太监和佥书掌司,俱被送往东厂。

    彼时,两宫正忙着翻阅各地采送的美人画像,听到动静,也只是轻轻蹙眉,不发一词。

    张太后担心儿子,欲要遣人过问,却被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同时拦住。

    “司礼监如此行事,必得皇命。”吴太妃卷起画轴,语重心长道,“天子终究是天子。”

    天子终究是天子?

    细品此言,思及弘治帝和朱厚照突然转变的态度,张皇后愣了片刻,脸色乍变。

    离宫之后,杨瓒没有急着回府,转道城西街市,买了糕点麦糖,遇到炊饼担子,又裹了几张软饼,待到天色渐晚,才折返城东。

    这些时日,杨土一直没精打采。

    杨瓒整日忙碌,无法开解。今遭得空,捡着杨土平日里爱吃的买上几样,只望这孩子别再消沉。整日挂着一张小脸,着实是让人心疼。

    行到家门前,杨瓒叩响门环。

    黑油大门开启,门房恭敬迎出,言日间有数名翰林院编修名帖送至,都在书房。

    “翰林院编修?”

    “是。有两三人还带了礼,小的没敢留。”

    杨瓒微感诧异,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事你办得不错。”杨瓒递过一个纸包,“这是西街那家点心铺的豆糕,我买得多了些,你也尝尝。”

    “谢老爷!”

    门房年近半百,两子皆命丧鞑子之手,如今只和孙儿相依为命。经牙人介绍,才得了这份差事。工钱不说,每次杨瓒买回点心零嘴,都能得上一份。单是这份心意,就比铜钱银角更让他欢喜。

    当夜,杨土抱着油纸袋,吃得肚子滚圆。

    杨瓒看得好笑,这孩子当真好哄。

    “四郎莫要笑我。”杨土抹抹嘴,“这些日子是我不好,我再不敢了。”

    “不敢了?”

    “不敢了。”杨土通红着脸,小心道,“那个,求四郎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娘。”

    “好,不说。”

    杨瓒心情正好,晓得杨土的爹娘“擅使棍棒”,又始终记挂杨家之恩,如果知道杨土任性,九成九会来一场双打教育。

    得到杨瓒许诺,杨土放下心事,一口气又吃下两张炊饼,差点连路都走不动。

    见状,杨瓒终于没忍住,喷笑出声。

    二更时,烛火熄灭,杨土躺在榻上,很快沉入梦乡。

    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更鼓,从街上走过。

    黑暗处,两个鬼祟的身影摸到墙边,静静伏下。

    时至三更,除了更鼓,万籁俱寂。

    黑影终于动了。

    刺鼻的火油味随风飘散,一个黑影取出火折子,吹亮之后,直接扔到火油之上。

    “走!”

    夜风飞卷,橙色火光蔓延墙垣,沿着木门攀升,顷刻包拢整间门廊,赤光冲天。

    “走水了!”

    门房被浓烟呛醒,高声呼喊。

    杨土最先被叫醒,顾不得穿鞋,直接冲向东厢。

    “四郎,走水了!”

    杨瓒被从梦中惊醒,看到窗外火光,当即披衣起身。

    “用湿帕子捂住嘴,快走!”

    火已烧到前厅,正由回廊向二厅蔓延。

    房屋俱是木质结构,又多日没有雨水,不等五城兵马司赶到,必会全部烧着。

    两人冲过前厅,头顶忽传钝响。

    杨瓒一惊,不待回头,背后突感一阵推力,猛然向前扑倒,滚出厅堂。

    瞬息之间,一声巨响。

    整条房梁垮塌,杨土已不见踪影。

    第五十章 四郎

    烈火熊熊。

    神京城内,自城东到城西,接连燃起三场大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燃。

    烈焰肆虐,不断吞噬梁柱屋瓦,很快连成一片,映亮半面夜空。

    浓烟滚滚,铜锣声不绝,更夫百姓奔走呼号。

    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倾巢出动,仍无法阻止火势蔓延。只得在边缘处推倒土墙木楼,截断火线,以期减弱火势,为困在火中的百姓求得一线生机。

    “速往宫城!”

    一处起火点靠近东上门,轮值的羽林卫拼死扑救,仍无法截住火势。此处靠近军器局,若点燃内藏的火药,半座京城恐将不复存在。

    情况危急,东厂的番子全部调集,厂公王岳连夜出宫,带人赶往火药十作,将积存的火药搬运至城南,务必远离起火点。

    “快,都给咱家快些!”

    “小心着点,砸碎了瓦罐,不用点火,咱们这群都得去见阎王老爷!”

    “快!手脚利索点!”

    锦衣卫忙着四处救火,无暇遣人帮忙。东厂颗领班嘶哑着嗓子,指挥一众番役,争分夺秒,将所有的火药和作坊里的工匠移走。

    站在作坊门前,看着挂在门上的牌匾,王岳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厂公?”

    “咱家无事。”王岳压住咳嗽,对跟随的中年宦官说道,“快去找戴义,告诉他,这场火起得实在蹊跷,恐有更大的祸事。让司礼监的崽子们都警醒些,护卫乾清宫!遇着生面孔出入,无需多问,先拿下关入暗房,有咱家给他担着!”

    “是!”

    中年宦官领命离开,另有两名小黄门上前扶住王岳。

    “不中用了。”

    王岳又咳嗽两声,抹过嘴角,看到掌心上的几点殷红,面上沟壑更深。

    “当真是不中用了。”

    小黄门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尽力扶住王岳,前往下一间火药作。

    勋贵重臣多居东城。

    内阁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的家宅占据两条长街。

    各府家人仆妇均训练有素,火起时,被守夜人叫醒,立即提着木桶捧起水盆,奔向院中大缸,轮番赶往救火。

    相比城西鳞次栉比的木造民居,东城的官宅多有泥瓦砖墙阻隔,虽未能第一时间扑灭大火,却能迅速压制火势,没有令大火进一步蔓延。

    顺天府府尹家中亦遭火焚,三间厢房化为残垣。大火扑灭之后,顾不得安慰妻儿,穿戴好官服乌纱,便乘车赶往衙门。

    府衙中,府丞、通判、推官均已聚集堂上。待府尹赶到,几人对望,都是摇头苦笑。

    这场大火实在来得奇怪,不似意外,倒似有人纵火。得衙役回报,在城东和城西都发现火油,进一步证实几人猜测。

    “火可灭,风不止啊。”

    府尹叹息一声,堂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堂下火光跳动,发出噼啪声响,又有衙役赶往回报,城东火势已止,请诸位大人示下,是否立即遣人赶往城西。

    “可有死伤?”

    “回通判,暂未来得及清点。”衙役面孔漆黑,手背被燎起成片水泡,嗓子也被浓烟熏哑,“小的只知,北镇抚司抓住几名疑犯,牟指挥使正遣人驰往城门。”

    疑犯?城门?

    堂上几人俱是一惊。

    “你可看清了?”

    “回府丞,小的不敢妄言。”

    府丞和通判齐齐看向府尹,后者脸色肃然,沉吟片刻,当即令衙役传令,调拨人手赶往城西。

    “牟斌此人智计深远,行事颇有章法。”府尹道,“人在锦衣卫手里,顺天府暂不好过问。先救火要紧。”

    “是!”

    时届五更末,夜色渐褪,天将朦胧。

    城东大火渐熄,城西仍是黑烟滚滚。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众人奔忙一夜,疲累已极。但大火未灭,无人敢懈怠半分。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镇皇城北门,北镇抚司同知佥事赶往余下三门,严令城门卫严守城楼,未得上命,不可擅自打开城门。

    “指挥使可是怀疑,这场火同北边有关?”

    站在城头,顾卿遥望城东,眼中有一抹焦急,却是不能擅离。

    “难说。”牟斌沉声道,“抓住的几个可开口了?”

    “尚未。”顾卿道,“老狱卒看过,说不是鞑子。”

    “不是鞑子?”牟斌蹙眉,“人先押着,别弄死了,这事还有得查。”

    “是!”

    顾卿抱拳,道:“指挥使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往诏狱。”

    “去吧。”牟斌双手负在背后,似想起什么,问道,“你家中可无事?”

    “劳指挥使挂心,属下家中无事。”

    “那就好。去吧。”

    顾卿离开后,牟斌转过身,眺望北方。

    不是鞑子?那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派人在京城放火。亦或是有人和鞑子勾结?

    想查明这一切,恐怕要先查清起火的源头。

    握紧拳头,牟斌收回目光,表情现出几许凝重。

    步下城楼,顾卿接过校尉递来的缰绳,飞身上马。

    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疾驰向城东。

    天际乍亮,非是曙光初现,实是丈粗闪电蛇舞。

    乌云聚拢,滚雷声声。

    豆大雨滴瞬息砸落,溅在地上,激起团状飞灰。

    “下雨了!”

    救火的官军和百姓齐声高呼,甚至有百姓跪在地上,蠕动着嘴唇,流着泪感谢上天。

    雨势渐大,骤成瓢泼。

    火光渐弱,黑烟被撕成条状,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大雨中,杨瓒推开只余半扇的黑油大门,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宅,双眼充血。

    雨水打在身上,似毫无所觉。只一味的迈开脚步,跨过地上的碎瓦断木,前往房梁最先垮塌的厅堂。

    近了,更近了。

    停在废墟前,用力抹开脸上的雨水,杨瓒顾不得狼狈,弯下腰,徒手抓起一块碎瓦,用力扔在一旁。

    大火熄灭,堆积在下方的瓦片碎木依旧炽热。很快,杨瓒的双手就被烫得一片赤红。

    他感觉不到痛。

    温和的双眸布满血丝,清俊的面容沾满黑灰。青色长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下摆早被瓦砾划破。

    一切,他都不在乎。

    逃出大火的厨娘躲在一旁,伤了腿的门房一瘸一拐的上前,想要劝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弯下腰,拣出一根木桩,同杨瓒一起挖掘。

    “老爷,不如找人帮忙?”

    厨娘低声询问,杨瓒似未听见,根本不为所动。

    见杨瓒手指开始流血,厨娘咬咬牙,用布压住受伤的肩膀,强撑着出门寻人。

    雷吼电闪,雨大风急。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多在城西,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近邻。

    厨娘壮起胆子,迈上石阶,叩响门环。

    等了许久,才有家人应门。

    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家人根本不予理会,角门砰的关上,将厨娘挡在门外。

    厨娘再敲,里面干脆传来骂声。

    “什么东西,也敢来敲我家老爷的大门!快滚!”

    “再不滚,挨了棍子,断手断脚可没人理会!”

    颤抖着手,厨娘没有再敲。狠下心,将布裙系在腰间,转身下了石阶,循着记忆,往长安伯府跑去。

    行到中途,迎面忽来几匹快马。厨娘不及躲闪,险些被踏在马蹄之下。

    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直接飞过厨娘,疾驰而去。落后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口道:“是你?”

    声音听着熟悉,厨娘抬起头,隐约看清说话人的长相,当即哭道:“马长史,救人啊!”

    废墟中,杨瓒双手渗血,跌坐在地。

    看着仿佛挖不完的残垣断木,死死咬住嘴唇。

    “老爷……”

    门房担忧,想扶起杨瓒,却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瓒呆坐,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继而是皮靴踏过积水的闷响。

    门房转过身,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穿过雨帘,大步向主仆二人走来。

    “杨侍读?”

    到了近前,才发现来人是锦衣卫。门房吃惊不小,想上前拦阻,又被顾卿身上的冷意吓退。

    杨瓒不动,也没有出声。

    顾卿又唤一声,杨瓒仍是不动。

    “四郎?”

    两字融入雨中,杨瓒终于有了反应。

    抬起头,凌乱的鬓发黏在额角,嘴唇颤抖,双眼赤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顾千户?”

    “是我。”

    不顾雨水,顾卿单膝跪地,单手按住杨瓒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冰凉,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四郎,雨太大,随我回府可好?”

    杨瓒摇头。

    “杨土,我那书童还在这里。”杨瓒喃喃道,“我不能将他一人留下。他胆子不大,怕黑。他还想着回家,还没回家……”

    话到最后,嗓音愈发沙哑,似被石块哽住,几不成声。

    顾卿放开杨瓒肩膀,手背擦过杨瓒的颈侧,拇指撑起他的下巴。

    “我帮你找他。”声音低沉,压过雷声,直入杨瓒心底,“一定帮你找到。”

    “……多谢……”

    模糊道出两字,杨瓒闭上双眼,软倒在地。

    顾卿立即倾身,撑住杨瓒脊背,手臂穿过膝弯,直接将人抱起。

    “大人……”

    门房小心上前,哪怕是认识,也不能就这样把老爷带走。

    “长安伯府。”

    留下四个字,顾卿再不理门房,大步走出正门,将杨瓒扶至马上,翻身上马。

    “伯爷?”

    伯府长史和校尉赶到,顾卿马鞭斜指,道:“不必跟着我,去老侯爷处请良医过府。多留几个帮那门房找人。”

    “是!”

    长史校尉领命,一人驰往侯府,余者纷纷下马,冒雨挖掘垮塌的房梁。

    耗费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被压在断木下的杨土。人伏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青灰,气息全无。

    这一日,皇城四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出。

    锦衣卫得到疑犯口供,指挥使牟斌立即进宫请下敕令,严查客栈酒肆,秦楼楚馆,寻常巷陌也不放过。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抓补五十余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员的亲戚族人,更有礼部侍郎的家人。

    “天子有敕,敢阻拦者同下诏狱!”

    牟指挥使面沉似水,锦衣卫状如虎狼。

    未几,东厂番役也加入其中,抓捕的却不是朝官亲眷,而是神城中的勋贵外戚。尤其同寿宁侯有过交往的勋贵,无一人能够幸免。

    日暮时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的抓人行动才告一段落。

    牟斌和王岳同上文书,言明:“此番京师大火,乃不法之徒刻意为之。经讯问,疑有鞑靼奸细同内贼互相勾结,混入京城,寻机生乱。”

    文书之后附有数张供词,证实最先被抓的几名疑犯俱为鞑靼奸细,因祖上犯罪被流放戍边。后被鞑靼掳掠,为保命,甘为贼虏驱使。

    此外,关在诏狱中的番僧确同北边勾结,私下递送消息。结合种种证据,杨瓒那句“鞑靼奸细”当真没有冤枉他们。

    乾清宫中,朱厚照翻过文书供词,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直接抄起镇纸砸到地上。

    天子震怒,伺候的中官宫人噤若寒蝉。

    张永试着开口,非但没让朱厚照息怒,反令怒火更炽。手臂一挥,御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被扫到地上。

    张永和谷大用离得最近,都被墨汁溅到。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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