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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恩[出书版] 作者:楼雨晴

    书名:君恩 《上+下》

    作者:楼雨晴

    系列:橘子说系列1066+1067

    出版社:果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06月04日

    【文案?上】

    君恩〈定情篇〉

    生于百年望族权势最盛之家,严君离却有身不由己之苦,

    自出娘胎便落下病根,几度差点踏入鬼门关。

    生死有命,他已然看开,但父亲仍执着于为子续命,

    买了个无辜娃儿回来,待来日欲施以邪法为子挡厄延寿!

    这么个活生生的可爱娃儿竟被视为替身、工具,

    将来唯一的用处便是要代主子受难、赴死,他于心何忍?

    他决心救人,为娃儿取名严知恩,请求父亲认为义子,

    由他负起教养之责,强自连结两人同生共存的命运,

    从此,保他、护他,成了严君离一生的执念。

    然而无法预料的是,当娃儿蜕去雏鸟的软弱、长大成人,

    情势开始难以掌控,桀骜不驯的他已能保护自己,

    甚至代替他掌理家业,成了真正的主子;

    但不仅如此,他要的更多,包括他严君离的人与心……

    【文案?下】

    君恩 下.〈续缘篇〉

    饮尽孟婆汤,今生一尽,他要把他抛舍得乾乾净净,

    再也不愿这望眼欲穿的相思、世世找寻的寂寥……

    转生至这一世,终于,严知恩忘了严君离――

    对严知恩来说,大他七岁的严君离是很奇怪的存在,

    出身有钱人家,长相俊雅清秀,聪明绝顶、脾气又好,

    这样一个宛如王子的人物,为何会跟他扯上关系?

    明明不是家人,却比家人更眷宠,毕业典礼也不曾缺席;

    不是情人,却如同情人般呵护备至,年年为他过生日……

    从小到大,他对他的温柔包容、种种的好,他并非无感,

    只是……内心总有反叛的冲动,像被禁锢的兽想挣脱牢笼!

    他不满,却是对自己不满,几度若即若离、狠狠伤他,

    但直到严君离真正远离,迷惑的心才终于彻底了悟――

    原来心牢是自己所设,他注定不能也不想离开这命定之人……

    引言

    若问起梧桐县中,权势最盛者为谁,三岁小娃都会回答你:「严家!」

    说起严家来历,原是百年望族,与当地富绅交好,也为地方仲裁纷争,颇受敬重。

    子孙当中也曾出过进士,最高曾任九品县令,然而最令严家露脸的,莫过于这一代的主事者,严世涛。

    官运亨通的严世涛,一路平步青云,竟当上当朝右相,备受皇帝倚重,严家声势至此到达顶峰。

    数年前,严世涛告老还乡,虽已无官职在身,为官多年朝中权势犹在,当地父母官也得敬他三分。

    严世涛一生,毁誉参半。为官多年,也曾推行德政,造福过不少百姓,然而对于拦路者,也能眼也不睁地除去,手头从没少染过血腥。

    他贪,但贪得比别人小心,比别人懂分寸,贪得十分,懂得留取三分还诸于民。

    为官三十载,累积财富多不胜数。

    许是缺德事做得多了,严世涛妻妾成群,膝下却仅得一子,自出娘胎便落下病根,九岁那年几乎一脚便踏进了鬼门关。

    说起这严君离,也是一则传奇。

    据说严夫人分娩时,满室芬芳,直至小公子出生三日,芝兰之香不绝。

    严世涛对这独生子可说是娇宠至极,曾延请高人为其批命,只道小公子为文曲星君座下童子托世,风雅俊秀、文采卓绝。

    信者恒信,不信者,多是当成巴结溢美之辞,斥为无稽。

    也曾有人断言,小公子命中三劫,九、十九、四九为命中大限,有回归本位的机缘,若过得,则享寿百年。

    严世涛原是没放心上,小娇儿自出娘胎后,天生体弱,直至九岁那年,一条小命几乎给阎王爷收去之后,这才猛然忆起昔日高人批命之言。

    自此之后,从不信鬼神果报的严世涛竟也开始迷信起来,求佛问道、造桥铺路,为替爱儿续命,无所不用其极。

    未料正因此举,为子招来因缘一段,至此一世纠缠,恩仇难分,福祸难辨――

    卷一 君离

    「哥哥,名字?」

    「我啊!」就着小娃的手,写下三个字。

    那在自己之后,小娃识得的第二个名――严君离。

    从此,看进眼底,记入心坎。

    成就最初,也最终的记忆,一生守牢。

    一之一 品菊院内初相遇

    相遇那一年,严君离年方十二。

    一场病让他昏昏醒醒了半月有余,这一日,难得神志清醒,他离了病榻,在贴身侍婢的搀扶下,离开满是汤药味的寝房。

    梧桐县算来也非大县,然而严府宅邸之奢华气派,丝毫不逊于京城达官显贵,九院十八阁中,每一道曲桥流水、亭柱回廊,皆可见其造景之精巧、雕工之细致。

    信步走来,也不知是那帖新药见了效还是怎地,他难得地精神,走了比往常更远的路,不知不觉竟出了自身所居的观竹院,鬼使神差地进了平日鲜少走动的院落。

    「这里是?」

    「回少爷,是品菊院。」随侍婢女伶俐地回道。

    品菊院,是仆佣所居院落。

    严府格局方正,其九院居中的听松院为主院,东院即为他所居的观竹院,品菊院则是居于东院之下的东南外侧。

    不同于观竹院的清幽雅致,品菊院瓦房朴实无华,踩着光洁石阶而来,而后,见着了他――

    那坐在柔软草地间,一袭鹅黄春衫、衬得整团圆润可爱的白净娃儿。

    哪来这么小的娃儿?

    父亲膝下子息单薄,若是哪个姨娘有孕,那是大大的喜事,不会无声无息,何况是置于仆佣院落。

    可严府纪律严明,男仆女婢严令不得私通苟合,应是不至于有哪个婢仆胆敢暗结珠胎,甚或挟带婴孩入府。

    那,这约莫三岁的小稚娃哪来的?

    他静立了会儿,见娃儿正辣手摧花,小爪子揪起便一把往嘴里塞。

    由不得他多想,脚下便自有意识地移靠而去。

    「别。」他蹲下身,拍去娃儿掌间的花草。

    娃儿矢志不移,才拍去右手残花,左手又探了出去。

    莫非这娃儿有吃花花草草的嗜好?他神农氏吗?立志尝百草……

    好奇特的胃口。

    担忧胡吃一通要坏了肠胃,严君离伸手抱起小娃,远离那万恶的花丛。

    「少爷――」侍婢连忙要接过,被他阻止。

    「不碍事。」要连个稚娃都抱不住,未免太不济事。

    就近走向亭台,顺手将娃儿放上石桌,瞥见上头搁着的微凉药粥。

    随意打量了下,是些温补的食材,皆为上品。

    抬眼瞧去,才一个不留神,那娃儿又要溜下石桌,被他一把拎了回来,索性便抱坐在腿膝上。

    「原来是从这儿溜出去的啊。」看了那满满一碗未曾动用的药粥,不觉好笑。

    这药粥温补归温补,味儿着实不怎么好,幼时他曾连吃三日,之后一提及便要退避三舍,莫怪娃儿嫌弃地别开小脸。

    不知哪来的恶趣味,探手舀来一匙药粥凑向娃儿嘴边,追着对方左闪右躲的脸儿不放。

    避无可避,扭动小小身躯,娃儿不爽了,伸出小胖手拍打他。

    「呵――」那模样,逗笑了他,也看愣了一旁婢仆。

    非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服侍主子年余,兴许是病体缠身之故,造就一副与世无争的冷凉性情,淡情而寡欲,少有喜怒,如这般欢悦笑颜,几乎是不曾有过。

    「掬香。」

    「是。」怔愣归怔愣,主子一唤仍不敢稍有怠慢。

    「去栖兰院问问这是哪位贵客的孩子。」这儿离正南边的客居院落不远,他本能便做此推测。

    怕孩子又溜出亭外,抓了什么都往嘴里放,严君离耐着性子陪伴稚娃,等待侍婢回报。

    约莫一刻钟,尚未等到掬香回报,倒先等来了听松院当差的侍儿。

    能进得听松院,多半为父亲亲选且信任之人,个个安静伶俐,知分寸、识时度,管得住嘴巴。

    未料从不曾踏进品菊院的少年主子会出现在此,侍女怔了怔,旋即稳住心神,从容见礼。

    「少爷。」

    来得正巧。

    目光落在那托盘上,他想,他知道该找谁问这小嫩娃的来历了。

    「这孩子是?」

    「奴婢、奴婢不知。」

    「喔?」所以她不是来喂食的?

    「那个……奴婢是说,老爷只交代奴婢好生照养,其余未加多言,奴婢一概不知。」

    严君离微一颔首,不知是信了抑或姑且听之。

    早知爹的人口中,是探不出什么来的,他也没多加为难,递还孩子,好让她喂食。

    支着下颚,看婢女将药茶喂入娃儿嘴里,这可不若方才与他闹着玩的,一匙匙可都喂得扎扎实实,娃儿脸都皱了,他看了心有不忍,问道:「这孩子身子骨也不好?」

    活生生就是他幼时的翻版,将药当三餐吃。

    「呃……」

    只片刻迟疑,便教严君离瞧出异样。

    难道不是?

    那补成这般,又是何因?

    「我瞧他活泼好动,不像是有病在身。」那灵活大眼、白中透红的粉嫩脸儿,怎么看都不似有病之人。

    「这――是老爷交代的,只是强身健体的膳食,无碍的。」

    「够了。」娃儿吞得勉强,神情一回比一回更惹人怜,他几乎能读出那双明亮眼儿里的委屈,一张手便将娃儿抱来。

    「适度即可。餐餐药膳,未免矫枉过正,揠苗助长了。」

    那一日,严君离精神出奇地好,陪娃儿玩了好一会儿。

    之后一连数日,想起娃儿便往品菊院里去。

    照养娃儿的小婢,因他的存在而倍感拘束与压力,可主子要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娃儿聪慧,颇懂得看人眼色,知晓他一来,便不用再吃苦苦的汤水,每每见他便笑开脸。

    混得熟了,有时远远便见娃儿迈着小胖腿、摇摇晃晃地热情飞扑而来。

    他会欣然接抱住,陪小娃滚滚草地,玩闹片刻。

    来的次数多了,侍婢也知该往何处寻人,到了用药时刻,便会端往这儿来。

    有一回,他饮了药,顺手拈了颗小碟上用来润喉的蜜枣来喂娃儿,才发现原来小娃爱极了甜食――

    瞧,那惊奇神情,吃得意犹未尽,两只小胖手抓住他拈枣的指,凑上小嘴含吮,那啜吮指尖残蜜的贪心模样,惹他失笑出声。

    从此,他每回来,袖内必揣着一袋甜嘴的小玩意儿,宠宠小娃。

    这一日,他来时,难得见娃儿乖巧坐在石桌上头,没又溜到花丛边去。这娃儿也不晓得哪来的怪癖,对花草异常地执着,怎么纠正都没用,真怕哪日真给吃坏了肚子。

    他步上凉亭石阶,娃儿手握银匙,愈挫愈勇、执着万分地追着陶盅内犹做困兽之斗的红枣。

    「好玩吗?」

    娃儿终于战胜那颗滚动的红枣,仰首咧笑,小爪子抓起银匙上那颗红枣,递向他――

    「吃。」

    他微愕,旋即意会过来,窝心地笑了。

    娃儿喜欢他。

    苦而难咽的药膳里,唯一的滋味,不过是两颗小小的红枣,对小娃而言,应是极其宝贝,这嗜甜的娃儿却将他仅有的心爱之物,给了他。

    娃儿在用这种方式,向他示好,传递情感。

    他一张手,将娃儿抱下石桌,稳抱在怀中。

    「吃。」三岁稚娃很坚持。

    他浅笑,拈去抓握在掌间的红枣,细心而温柔地拭净小手。「不吃那个,我们吃别的。」

    随侍在侧的掬香,接收到眼神示意,旋即利落地撤下陶盅,摆上冰镇过的银耳红枣汤,以及一碟松软甜糕。

    他瞧出婢女梅香在一旁欲言又止,却没敢多言。

    「怎么?是我爹说了什么?」

    「没。」将此事上禀老爷,老爷只说――君离若高兴便由他去,没几日也就腻了。

    可如今看来,少主子不仅没腻,还有越发乐在其中的态势,这……

    「一直忘了问,这小娃的名?」

    「呃……老爷没说……」当下人的,也就不敢擅作主张。

    没有?!

    娃儿都三岁有余了。

    严君离蹙眉。

    许多事情,不是支吾推搪便是一问三不知,他心里有底,这当中必然有鬼,他只是不懂,爹究竟是如何看待这娃儿?

    若说不在意,餐餐以奇珍补药喂养,这殊荣除了他这独生子外,几曾有过?

    可若要说在意,不会将个不解事的娃儿扔给婢仆照养,放逐于品菊院内的僻静一隅,不容闲杂人等靠近,形同幽禁。

    甚至,连名字都吝于费心。

    侍婢只知好生养着,主子没吩咐的事,便不敢擅作主张,以至于娃儿三岁了,无人教导,连话也不会说,只懂得几句「吃」、「喝」、「睡」,因为那是娃儿唯一听得懂、也最常被教导的字眼。

    他虽年少,也知孩子绝不是这么养的!

    严君离出神凝思,有一匙没一匙地喂着银耳红枣汤,不觉间,竟喝了个盅底朝天。

    娃儿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看他。

    读出「好饱」的讯息,他微微一笑,锦帕拭去娃儿嘴角甜渍。

    小家伙很喜欢这道甜品呢!

    不同于侍婢喂食时的勉强,娃儿一匙匙吃得满足,以至于,他一时失手,喂得过量了。

    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揉揉眼,往他胸口趴去。

    吃饱饱,想睡了。

    他凝视怀中小小人儿的憨态,心房涌起一抹几近怜爱的柔软浪潮。

    那全心信赖的姿态,仿佛相信,他会护着他,全心全意。

    他从不晓得,自己原来那么喜欢孩子,又或者,他喜爱的只是这灵动可爱的小娃。

    想起娃儿令人不解的摧花行止,再看看喝得精光的甜汤、以及那颗滚落石桌的红枣,一瞬间,恍悟了什么。

    小娃乐此不疲的,不在吃花行径,而是无意间,尝到了花茎里头的甜甜蜜味吧?

    如此聪慧可爱的孩子,却无人教导、无人陪伴、无人说话,什么也不懂,只知吃睡,小兽一般,如此喂养着,与世隔绝……

    光是想,心头便是一阵疼意。

    他是不知父亲究竟盘算些什么,但绝不容许这灵动可人的孩子被如此糟蹋。

    打定主意,当下抱了娃儿起身。

    「少爷――」亭外侍婢连忙上前,一脸为难。

    「我爹若是问起,让他来找我要人。」

    ◇◆◇

    等了三日,未料父亲那头倒沉得住气,一点动静也无。

    意思便是――默许了?

    也是。父亲从未拒绝过他任何的请求,不该以为这回会例外。

    虽是如此,也该找个机会,正式同父亲照会一声才是。

    他将娃儿交由奶娘照料,可娃儿颇黏他,那日由他床榻上醒来,看见全然陌生的环境,一丝哭闹也无,明亮大眼瞅着他,撒娇地张手讨抱。

    小娃不在乎去哪儿,只是专注地、目光时时刻刻追着他,这三日里,只要片刻不见他的人,便要满屋子地找,成日跟前跟后,小影子似的。

    那是一种认定,宛如雏鸟对母鸟的依恋。

    晚膳过后,小娃让奶娘抱去洗沐,他得了空,正好往听松院去,与父亲详谈,同时弄清这娃儿被抱进府里养着的目的究竟为何。

    听松院里,三岗五哨时时皆有护院把守,守卫见是少主子,没敢拦他,只道:「老爷已经歇下了。」

    「无妨,我只是来向爹问安,若已睡下,我不会久留,不必惊动他。」没让侍卫前往通报,无声踩着石阶上了沐松阁。

    「是吗?君离让自个儿的奶娘照顾那孩子?」

    未及出声,里头传来严世涛玩味沉吟之声,他一顿,收了势,静立于门外。

    「是。老爷,这长久下来,恐怕不妥,是不是――该早做处置?」

    「你担心什么?」严世涛挑眉望去。「那孩子本就是为君离备上的,他若要亲自看守,也无不可。」

    无论安置在哪儿,只要确保那孩子仍在掌握中便成。

    「可――我瞧少主颇疼爱那孩子,万一相处日久,感情养得深了,怕少主舍不下。」

    「那花个几两银买回的小贱种,也配与我儿相提并论?若非同为阳年阳月阳日所生的相合命盘能为君离挡厄延寿,我何须将他买回?他若感念君离今日恩泽,自愿舍身相报那是最好,若不愿,我也由不得他说不。」

    严君离没作声,默默听着。

    听父亲淡漠无情的口吻,定义那小娃的存在价值。

    一个替身,一个工具,代他受难、代他而死的物品。

    只是物,不是人。

    因此,他不给孩子命名,工具不需有名字,只需为正主儿献命即可。

    严君离没惊动任何人,安静地下楼,回到自己的院落。

    小小娃儿蜷睡在他的床榻上,八成是洗沐完,没见着他又闹别扭了,非要爬上他的床等待。

    他发现,自己完全能理解这娃儿的想法,探手揉揉娃儿红润的面颊。

    原本,只觉投缘,得知真相的此刻,原先纯然的喜爱中,揉入一抹歉意。

    如此娇憨的孩子,爹如何忍心?

    他无法当着父亲的面,指责其不人道行径,毕竟,那全是为了他。

    九岁那年,是他头一回感觉与死亡如此接近,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向来不信神鬼的父亲突然开始求神拜佛,造桥布施、烧香建庙来为他祈福,求访延寿方子不择手段,再旁门左道也愿一试。

    他从不多言,是因为醒来那一眼,见父亲多日不寐的憔悴容颜,深深刻划惊恐与伤痛,让他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有立场说。

    那只是,天下父母心。

    可是不说,不代表全然认同。

    今日若不是他自个儿发现,这娃儿会以何种方式为他牺牲生命?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毫不怀疑,若非得将孩子养得健康,父亲怕是会将孩子幽禁于房内,不见天日,五年、十年,或许一辈子都懵懂无知,连个名字也没有。

    娃儿被他揉弄的指掌扰醒,睁开惺忪的眸,卷着小被褥爬到他臂弯,窝着,又继续睡。

    他柔了眸光,低声道:「唤你知恩,可好?」

    这名,由他给;爹怎么想,他管不着,娃儿既来到他身边,那么他便护定了。

    伸掌玩闹性地扰人,揉揉嫩颊又搔搔腋窝。「知恩、知恩?好不好――」

    小家伙被闹得不爽,拍掉他的手。

    他笑着滚进床褥,缠闹片刻。

    半晌,他微喘,兜妥娃儿松落的小被子,抱回胸前躺卧。

    「知、恩――」

    不厌其烦,一再教导。

    自此以后,严知恩,成了他的责任。

    他一生的守护。

    ◇◆◇

    严君离终究没有将事情说破,却亲自向父亲提出另一道请求――

    收严知恩为义子,入族谱,享家业继承之权。

    父亲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你当真?」

    「是。孩儿想过了,这身子再如何调养,终究沉疴难愈,需有个人替孩儿打点繁务,应当趁早培养亲信之人,为孩儿分忧,知恩颇得孩儿的缘,想收在身边好生栽培,求爹成全。」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严世涛无从驳起,只得允下。

    严君离慎重其事地翻黄历、挑了个好日子,正式让知恩拜见义父,该有的程序、礼数,一样不缺。

    一早被挖起床的严知恩,小脸满是困意,窝在严君离怀中打盹。

    「来,小恩,茶端好,去给爹磕头敬茶,我昨晚教过的,还记不记得?」

    没睡饱的娃儿不太想理人,又要一头埋回那堵温暖胸膛,被少年坚决地拉出,强迫他站稳。

    娃儿不爽了,抗议道:「抱。」

    「不行。」温柔却坚定的嗓音说道:「小恩乖,先敬茶,回头再让你睡。」

    三岁的奶娃儿,茶盏端得歪斜,严君离帮衬着,稳住杯盘,指引娃儿跪地奉茶,扎扎实实叩首行礼。

    「喊爹。」

    「爹。」奶声奶气的娃儿音,乖巧又依顺。

    严世涛喝了茶,依礼给了义子见面礼。娃儿对那红包一点兴趣也无,只是专注而期待地偏头瞧着严君离。

    少年赞许地摸摸他的头,代他收下红包,放进他贴身的小棉袋里,微笑指着自己,一字字清晰教着:「哥、哥。」

    「哥――」咬字不清的娃儿音一唤,撒娇地偎倒而来。

    少年带笑拢抱住,偏首,对主位上头的父亲道:「从今起,小恩也是您的儿子,无论外头的人如何评论爹,在孩儿心目中,您一直是无可挑剔的好爹爹。虎再毒,从不食子,我相信,您会给小恩应有的护卫疼惜,不辜负他今日这一声爹、这一记叩拜。」

    这是他保护娃儿的方式。

    给他一个名字,入族谱、受到关注、有了明确的地位。

    他,名唤严知恩,是严府的义子,不再是藉藉无名的弃儿,哪一日不着痕迹地消失也不会有谁知晓。

    他将小恩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两人同桌而食,同室而寝,他一句句教着足三岁仍拙于言语的孩子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语;也握着孩子的手,习出人生第一笔划,认着自己的名。

    府里请了夫子,醉心书海、求取学识是严君离唯一热衷之事,即便病体羸弱,也不曾荒废,因而,严世涛为他请来本朝唯一连中三元、曾辅佐两朝天子的老太傅为他传授学问。

    或许,传言并非全然无稽吧!严家少主确实天赋过人,年方十二已然挥墨成章,文采似锦,坊间夫子已难当大任。

    每日辰时,他早起上书轩时,小知恩明明一副睡不饱的模样,也不知坚持什么,揉着眼,小手揪握他衣角,硬是在后头跟得牢牢的。

    他上课时,小家伙会安静乖巧地坐在他身旁,不吵不闹,时而有模有样地摇头晃脑,也不晓得听懂与否,那憨态可爱逗趣得惹人怜。

    大多时候,他会给知恩一管笔、一叠宣纸,总爱追随着他的小知恩,会依样画葫芦抓起笔管胡画一通,他若得了空,会不厌其烦,一回又一回地导正拿笔的确切手势,一描一捺地领着他写。

    「严、知、恩――」

    这三字,小知恩已然识得。

    「哥哥,名字?」

    「我啊!」就着小娃的手,写下三个字。

    那在自己之后,小娃识得的第二个名――

    严君离

    从此,看进眼底,记入心坎。

    成就最初,也最终的记忆,一生守牢。

    一之二 借寿三十挽君魂

    春末,夏至。

    秋去,冬来。

    那年隆冬,严君离先是染了风寒,后又引发陈年宿疾,心房绞痛,寒气入侵,时而高热不退,时而四肢僵冷,每每发病便是昏沉数日,不晓人事,整个冬季缠绵于病榻。

    直到初春回暖,病情才逐渐缓和。

    能够下床走动时,脑海首先浮现的,是那张憨甜可爱的稚容。

    那总要将他缠得牢牢、片刻不离的孩子,因他病魔缠身,怕孩子体弱,染了病气可不好,便狠下心肠将他带开。

    在观竹院里,有他的人守着,倒是不担心孩子会受委屈,只是偶尔,病得糊涂的神识里,总听见那含糊的奶娃音,声声喊着「哥哥」。

    数月未见,不知小恩如今可好?没见着他,可还在哭闹?

    心头惦记着,当下无法再多等片刻,命人请了奶娘过来,了解他卧病这段时日里,严知恩的情况。

    ――小少爷很乖,初时还会闹着要找您,不肯睡、坐在桌前眼巴巴地望,等着您来陪他用膳,喂他喝甜汤。

    后来,也不知是等得饿了、困了,渐渐不会再坚持非得等到您才肯吃睡。

    他乖巧地吃、乖巧地睡,不大爱说话,但您教过他的事,他都记得,还是每日辰时会上书斋去,太傅先生把您没教全的千字文都补齐了,他现在笔管拿得可稳了,挺像一回事的,每日都要花大把时辰窝在书斋习字呢。

    「喔,是吗?」听完奶娘的报告,严君离嘴角泛笑。

    他的小知恩这么懂事,他迫不及待想见见小家伙,好好夸他两句。

    这个时辰,应是在午憩吧?

    他让侍婢搀扶下榻,前往严知恩寝房。

    小家伙正配合地张手让侍婢脱下外袍,见他进房来,呆望着。

    「小恩。」他微笑张手,等着小家伙扑向怀抱。

    严知恩没有动,甚至,往床榻内缩去一些些。

    动作不明显,但他察觉到了。

    怎么回事?以往不是远远瞧见他,便会主动飞奔而来吗?

    「小恩?」他困惑道,对小家伙的陌生疏离甚感不解。「是哥哥啊,不记得了吗?」

    严知恩还是没动,只是安静仰首望他。

    真不记得了?

    也是。

    孩子忘性大,分开了几乎一整个冬季,会对他感到陌生也不足为奇。如今小恩较为熟悉信赖的,应是奶娘和随身照料的婢仆吧!

    不得不承认,这让他有些许小失落。

    他原以为,那个万分依恋于他的小家伙,被隔在房门外时,还听得见那惹人怜的哭音声声唤着「哥哥」,应该多少会有些许想念他的……

    他让婢仆退下,移步在床沿落坐,抬掌抚了抚孩子的头。「真不认得哥哥了?」

    严知恩仰眸,几下可察地轻摇一下头。

    「那怎么不喊?」

    小家伙眼儿左瞟右瞟,不哼声,默默垂首,指尖抠玩着锦被上的绣图。

    见他只是一径沉默,问三句也没答上一句,分明认生得很。

    严君离没再勉强他。「不是要午憩?睡吧!」

    以往,每回哄知恩睡,小手总要揪握住他衣衫一角才肯闭眼,如今,双手安安分分搁在被窝底下,也不再缠着要与他一道睡了。

    他拉好被子,将小小身躯掩实了,又坐上一会儿,静待孩子入眠,这才起身离开。

    ◇◆◇

    时序入春,严君离病势日渐好转,与严知恩却依然生分。

    几回让奶娘抱着孩子过来一道用膳,总是规规矩矩,乖巧得几近疏离。

    看着端坐桌前用餐的模样,严君离脑海总是想起过去,那使劲要攀到他腿上的执着姿态,有几回,刻意不理他,看他攀上一些些,又滑落一些些,奋战不懈,逗得人好乐。

    他想念,总是盈满怀抱的淡淡乳香味。

    以往,他是小恩空寂世界里唯一的仰望,那双明亮的眼,总是专注地望着他。如今,他已不再是小恩世界里的唯一,会有愈来愈多的色彩填入那小小的心房,他的存在,将会日益淡浅、日益微弱……

    那是头一回,他领受到,原来不再被需要的感受,如此惆怅。

    早膳过后,没了那道小小身影缠赖在身旁,偷得片刻悠闲,悠闲得――竟有些许寂寞。

    原想到书房取两册书来打发时光,甫踏入书房口,便见着埋首在宽大檀木桌前的小小身子。

    啊,是了,奶娘说小恩每日会练上一个时辰的书法,这时候正是他习字的时辰。

    他没走进去,静观了一会儿。

    一笔、一划,一描、一捺,小人儿练得认真,心无旁骛。

    只不过――

    小人儿坐在他的书桌前,手短、脚短,整个人几乎要被那张檀木桌给埋了。

    怎就没人替他张罗适合他的桌椅呢?

    他暗暗记下,回头得找木工为小恩造张高些的椅子,再铺上几层软布,如此才会舒适些。

    没惊扰孩子习字,静静地转身欲离,严知恩突然在此时抬起头,发现了门外的他。

    他笑了笑。「你继续写,我只是过来找本书。」

    取了书,本要离去,那个几日来已不会再主动亲近的孩子却突然跳下木椅朝他奔来。

    他停步,垂首睇视。「有事?」

    小恩别别扭扭,磨蹭了半天也没进一步动作。

    他耐心等候着,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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