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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恩[出书版] 作者:楼雨晴

    疑惑地回眸,这一望,便怔住了。

    「小恩?!」他仓促起身,翻倒了木椅,踩着凌乱步伐上前,神情难掩激切。「几时回来的?怎不跟我说一声?」

    「回?」相较于他的热切,慵懒倚靠门旁的身影,显得格外漠然。「家,才用得上「回」,这儿,有我容身之处吗?」

    有啊,一直都有的……

    严君离哽着声,无法成言。

    「你走吧,这儿已无你容身之处――」

    这话是他说的,是他亲自为小恩整理行装,逐离身畔。

    心知他怨气未消,只得默默受下尖锐讽言。

    「刚回来,累了吧?我唤人打点一下逸竹轩,好让你洗漱歇息――」

    「不必了。」正欲前去的步伐,定在木阶前,困惑回眸的同时,那冷嗓悠然接续――

    「我回――既然你坚持用这个字眼,那就当是「回」吧!我回来三日了,已经在听松院住下。」

    他回来三日了?!

    严君离一时怔忡,反应不过来。

    回来了,却没让他知道……甚至,都三日了,不曾来见他,若不是今晚偶遇,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知会他?

    他满心怅然,看着那道悠然沉稳的步伐走入房内,打开衣箱翻翻瞧瞧,发现里头的衣物保存良好,还泛着淡淡的皂香及阳光味,仿佛定时有人将其取出清洗,晒晒日头。

    他挑挑眉,没说什么,挑了套功夫服、几件罩衫、以及轻软薄透的夏衫,再将衣箱关妥,转身便要下楼。

    「小恩……」他迟疑唤道:「你真要待在听松院?这不太好,别拿自己的安危与我赌气――」

    当初送走他,就是不想让爹再有机会对他下手,如今这样――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严知恩停步,微挑的嘴角,扬起一丝嘲弄。「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软弱无能、任人宰割的无知少年吗?」

    随着移步趋近的身形,阴影笼罩而下,严君离本能一退,腰后抵上阁楼护栏。

    他这才惊觉,那个曾经赖在他怀中、要他抱、要他喂甜汤的孩子,几时起,个头已抽长得都要高过他了?这些年,变得黑了些、壮了些、也……阴郁了些,说的话一年年少,笑容一年年沉寂,最后再也找不到昔日那道仰望他时,纯然而真诚的目光。

    这究竟是谁所造成?爹吗?抑或是他?

    「被伤害一回是年幼无能,第二回是年少无知,再有第三回,那叫死有余辜!你忽略了――我不会永远无能无知地只能倚赖你的庇护,我会长大、会变强,而他会衰老,无法永远呼风唤雨。」

    顿了顿,冷沉的嗓,一字字轻缓吐出:「你那比虎狼更狠的父亲,可曾教过你――养虎终为患?你猜,这回若再对上,有事的会是谁?」

    领悟话下之意,严君离心头一颤。「小恩,你――」

    严知恩话锋一转,又道:「告诉我,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当年不该救他养他、教他育他、宠他护他,终至今日养虎为患?

    后悔三年前,遗弃他、将他驱离身畔之举?

    还是后悔不该――严君离一顿,打住思绪。

    「不,我不后悔。」无论哪一个,都不曾后悔过。

    「是吗……」严知恩低喃,眼一闭,再睁开时,幽寒目光闪过一抹狠戾。「你不后悔……所以我活该要承受那一切?」

    「我很抱歉。」

    「抱歉?你知道,这有多痛吗?」他不容拒绝、强势地扯住严君离的掌,贴向心口处――「就在这个地方,你们父子分别划下一刀,差别只在于,他执的是有形的刀,切割我的身体,你使的却是无形的刀,切割的是我的心、我全然的信任,你们都是凶手!」

    而他,竟以一句「抱歉」就想推搪了事?

    严君离瞳眸一缩,不由自主地抚去。他知道,那指掌底下,有一道疤,狠狠割开肤肉,血淋淋的痛所留下的疤,一生难除。

    「还……痛吗?」

    那微哑的嗓滑过心间,严知恩不觉浑身一颤,感觉那道陈年旧疤仿佛再度热辣疼痛起来――

    他退开一步,掩饰狼狈。「别表现出一副多心疼的样子,我早看透你的虚情假意!」

    面对他的愤恨与不谅解,严君离无话可驳。

    他确实,是无形的凶手,若不是为了他,小恩不必被牺牲,承受肉体伤害的痛楚,也面对信任被撕毁的背叛与不堪。

    他原以为,最糟就是恩怨两消,形同陌路,却怎么也料不及,小恩会对他有这么深的不谅解,昔日情义历历在目,今日却得难堪地,面对反目成仇的局面。

    严知恩退开一步,冷然道:「不后悔是吗?那我就让你后悔!你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地讨!」

    什么意思?

    一回神,严知恩已下了阁楼。

    思及方才所言,他一惊――「小恩!」

    前方身形一顿,没回身。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伤害爹。」

    「那是你爹,不是我的。」

    只因最信任的那个人要他跪,他便跪;要他磕头,他便磕头;要他喊爹,他便喊!这一生,什么都听他的,结果呢?到头来换得什么?他的信任,换来的是一次失去得比一次更惨痛,而那个承诺要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又几曾办到过自己许下的诺言?

    没有!严君离背叛了他的信任,任他痛、任他伤,依了那个人一辈子,那个人却不曾依过他一回,真正听他心里要的是什么。

    他何必还要再听话!

    「你若伤了爹,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更无法原谅自己。」

    「你以为这还威胁得了我吗?严君离,你与严世涛,我都不晓得自己恨谁多一些。」原不原谅,谁在乎?他若不好过,谁也别想安生!

    二之二 千方百计阻姻缘

    那夜之后,严君离没再见过严知恩,无声无息,也未听闻任何人谈起,他忍不住要想,那晚或许只是他过度思念的一场梦境,那人其实从不曾回来过。

    他后来又去了几回逸竹轩,在楼台的护栏边,发现一只绣金边的小荷包,那晚光线昏暗,竟没能留意。

    十岁那一年,小恩大病了一场,他后来命人打块长寿金锁片,到庙里过过香火,以保平安,上头刻上「长命百岁」,以及小恩的名字。

    后来,小恩渐渐大了,嫌金锁片俗气,不肯再戴这孩子似的玩意儿,便让奶娘绣了只小荷包袋,将长命锁放入,随身携带。

    那是他的平安符,数年来傍身不离,保他平安无灾的。

    严君离心下有些急,拾了长命锁便要送往听松院。

    问了几个在听松院当职的婢仆,竟无一人能问出个所以然,不得已,只得亲自去向父亲讨个究竟。

    「严知恩?」正与自己对弈的严世涛,目光没离开棋盘上的黑白子。「君儿,你来得正好,帮爹看看,这棋局该如何解?」

    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吗?

    严君离仅仅望上一眼,没多做迟疑便拈了黑子往棋盘一处摆去。「爹,你可以说了。」

    严世涛当下表情有些许微妙。

    「我思索了一夜,都没能突破重围,你连犹豫都不曾,就能看透他的心思……」果然,真的只有君儿,最了解那个人……

    「爹,我问――小恩呢?」

    「你怎知他回来了?他告诉你的?」

    「在逸竹轩碰上了。爹,我不是要您放了他,您为何――」

    「你以为,你放他,他就真走得掉吗?君儿,你别太一厢情愿了。这孩子比你更早看清现实,自己回来也省得我费事。」

    「他――怎会?」

    「怎么不会?」严世涛挑眉,有趣地望向儿子意料之外的错愕。「这棋局,就是他昨晚跟我下的。」

    「你们――」这回,可真说不出话来了。

    小恩是自小与他下棋下到大的,看透对方的思路运转不意外,比较意外的是,这两个人几时也能父慈子孝、一同坐下来悠闲对弈了?!日出西山都不至于教他如此难以想象。

    仿佛看穿他的满腹困惑,严世涛嗤笑。「从以前到现在,我跟他从来就不可能培养出一丝父子情。」这天真的傻儿子,要到几时才能认清现实?

    「以前,是我利用他,如今,最多是相互利用。」

    「相互――利用?」可能吗?小恩对父亲是深恶痛绝,绝无可能为爹所用,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有共同目标,就能共处。」

    「……」他发现,他真的完全不懂现在的小恩。「他在哪里?」

    「立松阁。」

    严君离一颔首,临去前,又道:「小恩对我的意义,爹是知道的。您要做什么,我不过问,就是别再打他主意,除非您想连同儿子一道逼上绝路。」

    拿自己来要胁父亲,他极不愿为之,那已是他最后能使的极致手段,那一年心胆俱碎的痛楚记忆,他一生也不愿再经历第二回。

    他在立松阁里等了大半日,严知恩才由外头回来。

    甫踏进偏厅,见了端坐其中等候的他,顿了顿,脚下未停地越过他,直往房里去。

    「小恩――」

    「你来做什么?」

    如今他们兄弟俩,连见上一面都需要理由了吗?

    严君离抑下心伤,随他入房。

    「你落了这个,给你送来。」

    严知恩拧了巾子擦脸,随意一瞥搁在桌面的物品。「扔了就算了,何必还专程送来。」

    完全可有可无、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是你戴在身上七年的物品,能保你平安。」原本还以为,发现遗失后他会不习惯,慌然找寻。

    「你还真信它能保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真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无知。」这种话,骗骗孩子就好,他都一把岁数了,怎么还深信不疑?

    面对他冷淡嘲弄的姿态,严君离至今仍是无法适应。

    「无关乎天不天真,那是为兄的心意。」是他佛前的祈愿,愿他关怀的这个人能逢凶化吉,无灾无恙。

    只是――或许对方真的不再需要了吧!

    「你的心意?!那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他早已不再相信,如今的严知恩,只相信自己。

    「如果没其他的事,恕我少陪,我想歇会儿。」

    在他又要从身边走开之际,严君离探手握住他臂膀留住他。「小恩――」

    对方眉心一蹙,不明显,旋即恢复正常,但严君离仍是灵敏地察觉到了。

    看了看他,又望望掌下抓握的臂膀,连忙松手。「怎么了?」

    「没事。」

    严君离没让他三言两语打发去。这人从小就倔,身子不适也不说,只会闹别扭,他什么都能由着他,独独身体健康,不能任他使性子。

    伸手欲探究竟,被严知恩挡下,他没理会那幼稚行径,坚持扯开外衫。

    严知恩也没怎么认真拒绝,意思意思推拒了几回,对方被他惹恼,心急之下乱了方寸,扯破衣衫,惊见几许渗出的殷红血色。

    「怎会――」

    严知恩冷冷一哼,懒得理他。

    严君离不是没有脾气的,每当这人拿自身安危来胡闹,他就会很生气!

    一时怒上心头,对方又百般不受教,几回揪扯下来,他恼怒地将人推上榻,倾身压制,好察看伤口。

    「原来严大少爷对男人的身体也有兴趣?」被压在身下,某人嘴上不改那副气死人的冷言冷调,非得刺他个两句才爽快。

    「你最好别在这时惹我。」严君离冷瞥他一眼,沉声警告。

    严知恩一摊手,不置可否地任人宰割。

    见他总算肯安分,严君离这才专心审视伤口。

    那像是被利器所伤,伤口不深,但因未做好处理,如今已有些许发炎溃烂。而他竟只是随意洒洒刀伤药,伤布缠上几圈了事,真是――太胡闹!

    严君离起身取来药箱,谨慎细心地重新处理伤口。

    完成手边的工作,察觉到对方异常的安静,偏首望去,正巧迎上那双深沉的凝视目光,幽湛黑眸一瞬也不瞬,似想从他脸上瞧出些什么来。

    他微微一僵,直起身,避开那道过于穿透的眼神注视,不甚自在地开口。「怎么伤的?」

    「伪君子!」

    「什么?」他愕然。

    「如果不是真心要问,何必勉强自己开口,假意关怀。」

    「小恩!」他怎么会有如此错谬的误解?认为他的关怀全是虚情假意?!「或许我的做法你不尽然认同,也或许,我真的做得不是很好,所以还是让你受到伤害了,但是从往至今,我想保护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假过。」

    「是吗?若真如你所言那般在乎,那我最痛的伤在何处,你可知晓?」

    严君离哑然,无言以对。

    他沉下脸,大力扯来被褥,背过身去。「滚出去!」

    严君离张口欲言,复又咽回成串叹息,为他掩妥房门,安静退开。

    ◇◆◇

    在那之后,足足有一个月,没再见到严知恩。

    去了几回,始终等不到人,送去的上好伤药,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用、伤口是否有好些……

    整个立松阁,永远悄寂无声,连私物都少得可怜,几乎像是无人居住那般冰冷空寂。

    严君离让人将他留在逸竹轩内的物品送去,打点了些生活所需,也没多想别的,就只是想让他住得安适些,无论如今的他还领不领情。

    再一次相见,并不在他的预期中。

    与袁青岚的婚事,两家选定了日期,送来女方庚帖合婚,一并商议大小聘礼等事宜,择日至女方那头纳吉、完聘。

    严君离蘸了蘸墨,一面记录大小事项,严知恩是在这时行经大厅。

    看了看堆了满厅的纳聘礼品,没再上前,双臂环胸,默不作声倚靠在厅门外,冷眼看着两家兴高采烈地讨论婚礼细节。

    严君离察觉到了,抬眸望上一眼,目光先是落在月前曾伤及的左臂上,而后才缓缓往下移,停在那又清瘦了些的腰身――

    眸光一黯。

    那只多年随身的绣荷包,他没系回腰间。

    当真是再无所谓、也不需要了。

    「君儿,发啥愣?身子又不舒服了吗?瞧你恍神的!」

    「没。」他连忙拉回神志。

    强打起精神议妥繁冗的婚礼琐事,他这才又忆起门外那道静得悄无声息的身影,对方冷冷与他对上一眼,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他赶紧找了个借口托词离开,随后追去,在园子里赶上严知恩。

    「小恩!」急急攫住腕心,留住他的步伐。「伤势好些了吗?」

    严知恩不可思议。

    他专程追上来,就只为了问这芝麻大的小事?

    「你真要娶袁青岚?」

    严君离为难了下,留心斟酌词汇。「我知道你对这桩婚事一直很有意见……」在决心定下婚期时,就有心理准备会让他很不谅解。「袁家那头,耽误人家闺女这么多年,总得给她一个交代。」

    「是谁说,不会娶青岚?你的承诺还真不值几文钱。」他冷冷讥刺。

    「小恩,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分得清楚,成亲之事与兄弟情义并无冲突,毋须我再言语安抚。」

    原来以往,只是言语安抚他罢了吗?

    「那弟弟在这里,就先祝福您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沉缓地说完,微倾上前,凛冽如冰的嗓一字字补上――「那是指,您这亲真能结成。」

    什么意思?

    严君离面色一沉,喝道:「小恩,不许你再胡来!我这回娶定岚儿了,无论你怎么闹都改变不了。」

    他点点头。「那很好啊,我等着喝这杯喜酒,你要结成了,我饮尽酒窖那十坛今朝醉!」

    扯动腕心,抽回了手,挺直腰杆离去,不曾回头。

    ◇◆◇

    严知恩依然早出晚归,有时数日未回都是常事,严君离一直没弄懂他究竟在忙些什么,问了爹,只说是帮忙打点一些生意上的事。

    若是如此,那他倒是乐见其成。小恩是入了严家宗谱的,名分上是拥有家业继承权,若能将严家大片事业交给他,不失为一桩美事。

    只是,每回匆匆见上一回,便觉他似乎又清瘦了些,说的话一日比一日更少,到最后,甚至不再对他开口说上一句话,只是冷冷走开。

    眼看兄弟情分日渐疏冷,他竟是束手无策。

    他只能想着,在这当头,说什么都是错,待成亲以后,一切已成定局,小恩的反弹情绪自会慢慢平复,时日一久,也就淡了。

    于是,随着婚期日近,连他也忙碌起来,更是无暇顾及严知恩的孩子气。

    这一日,他拟妥礼单,想前往咏荷院让袁青岚瞧瞧是否还有疏漏。

    袁青岚这段时日频繁进出严府,严格说来是于礼不符,可未婚夫妻几乎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过往也没少往严府里走动,如今成亲在即,只当是小俩口亲近亲近,也就没人多说什么。

    一般来客,都是安排住在栖兰院,但袁青岚从一开始就没被当成客人看待,严世涛甚至拨了独立的院落给她,完全比照主子规格,足见其重视。

    他去了咏荷院,没在寝居找到人,四处找寻了会儿,没太费功夫便在荷花池畔找到了人。

    一次,找到一双。

    一个,是近来频往严府走动的未婚妻;另一个,是数月来忙得连与他说句话都办不到的弟弟。

    男子背向他,立于池畔,女方似在努力解释着什么,他理也不理,神色漠然。

    她蓦地上前,紧紧环住对方腰际,脸埋入宽背,无声落泪。

    他动了动,总算肯回眸瞧上一眼。

    芙颊犹挂泪痕,她哭着笑开,主动迎向前,吻上薄冷的唇,激切纠缠――

    严君离呆立当场,脑子一片空白。

    在那当下,他完全无法反应,分不出,是何种情绪居多。

    他没上前揭穿,恍恍惚惚,踩着虚浮的步伐回到观竹院。

    这两个人,本该是在他生命中占着极重要地位的人,却一同――联手背叛了他。

    那亲密相拥的画面,缠绵得刺痛了眼,绞扯得心房无法喘息。

    一个是他自小宠爱的兄弟,一个是与他定下白首盟约的未婚妻,他分不清该怒谁多一些。

    头一日,他痛得什么也无法思考。

    第二日,他几度冲动地想去找严知恩把话问清楚。

    问这一切究竟是何时开始?问他究竟将自己置于何处――

    最终,全都按捺了下来。

    第三日,他开始想,原来这就是小恩百般阻挠婚事的原因,只为情生意动,难以言说。

    第四日,他想过,若真两情相悦,或许该成全他们。

    第五日,他想,这不是小恩的个性,若钟情于青岚,早开口向他坦承,小恩该知道,这点成人之美他还有,再说,从小到大,他几曾拒绝过弟弟的要求?

    这是小恩阻拦婚事的另一种手段吗?用这种方式,报复于他?

    他无意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若结果真是如此,那才真是无法挽回的死棋,三败俱伤。

    ……

    一日,又一日,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不敢去想。

    他等着,等严知恩向他坦承,或等袁青岚。总该有谁,来给他个明白。

    但是日复一日,婚期将至,他谁也没等到。

    难道他们真打算就这么含糊着,将错就错?!

    他思考过,小恩性子别扭,从这里不见得能问出个所以然来,青岚那头倒还好下手些。

    他让人去邀袁青岚至观竹院一同用膳,其间,思忖着该如何启口。

    就在上最后一道荷蒸青蟹时,袁青岚蓦地脸色一变,反胃地狂呕起来。

    严君离看了看桌上那只青蟹,又瞥向她。「怎么了?」

    他记得,她是吃蟹的,一同用膳过几回,应是不会错。

    「我……」这一呕,她面色青白,头重脚轻,虚软得有些站不住。

    他伸臂稳住她,回首吩咐侍婢。「去请大夫。」

    「别……」袁青岚虚软的掌扯住他袖口,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去!」坚定一句,侍婢立即领命而去。

    袁青岚闭眸,泪水自苍白脸容簌簌而落。

    见状,他心下已有几分了悟。

    ◇◆◇

    大夫来了又走。

    严君离亲自送大夫出观竹院,温声请托。「有劳大夫了,今日之事,还请守口如瓶。」

    「老夫晓得。全梧桐县皆知您与袁家小姐婚期就订在下月中旬,在这儿先祝您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严君离不置可否,送走大夫后,缓步回到品竹轩,静立房外许久,里头的人仍是呆坐着,芙颜如雪,无声落泪。

    他轻叹。「你都没什么话要说吗?」

    「我――」她一颤,无语。

    「我问过你不止一回。你若心里有人,早该对我明说。如今婚期将届,你要我如何成全你?」

    袁青岚瑟缩了下,紧抿着唇。

    严君离见状,也不免动了气。「说话!你什么都不说,我怎知该如何处理?当初信誓旦旦,说无论生死,今生已是严家人的是你,难道不该给我个交代?」

    他不是不痛,欺骗、背叛,他没一样少受了,她还能哭,那他的难堪屈辱又该向谁哭去?

    「我……不是有意的……」袁青岚开了口,轻轻的,嗓音微哑。「我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回头过,没有发现我悄悄追随的目光……我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真的,我没奢望过什么的,我以为我可以认命。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回头、看见我了,抓住我来不及移开的目光……我要怎么办?突然之间,我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命,我想――爱一回。」不顾一切,去爱这个刻印在心底许多年的男人。

    「我无意使你难堪,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个男人,随便一个回眸,就能夺去她全部的呼吸、灵魂颤动,他是火,教她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那男人,是谁?」他希望她亲口对他说。

    她浑身一颤,闭眼痛苦地摇头。

    「我早晚会知道,你都有了身孕,总该退了亲,让他娶你过门。」

    「不可能的――」严君离有得选择,她却没有。

    这辈子,早被规定要嫁严君离,结不成这个亲,她毁了,袁家也会与她一同毁去,最终她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什么。

    那个人……不必与她一同趟这浑水。

    见她如此保护那人,严君离心头五味杂陈。

    她是真心爱小恩的,但是小恩呢?可有几分真心?抑或――只是存心利用?

    「这事,让我再想想。」

    ◇◆◇

    严君离深思过后,告诉她――

    「去探探那人的心意,他若有意娶你,我退婚;若不愿,咱们婚事如常。」

    袁青岚倍感意外,没料到他会作下这样的决定,原本,她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她苦笑,摇头。「不必问了,他不会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何?」

    「他不爱我,于他而言,那或许只是一场露水姻缘吧!」

    严君离讶异地挑眉。

    明知如此,她还不顾一切,把一生都给搭了上去?

    「我以为,你会怨恨他毁了你一生。」

    袁青岚摇头。「不是那样的。从一开始,他就摆明了心不在我身上,不曾谎言诓骗,露水欢情,愿者上钩,谁也没得怨尤。」

    「……」她真的很爱那个人,明知对方有心勾诱,还是义无反顾,纵身往深渊里跳。

    严君离揉揉疼痛的额际。

    还能怎么办?小恩哪小恩,你这回真给我出了棘手的大难题。

    心里不是没有气恼的,气那个人做事太极端,丝毫不留余地,自己赢不了,也要弄得所有人全盘皆输。

    说到底,这性子也是他惯出来的,从来都舍不得责骂,将他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

    最无辜的是袁青岚,好好的大闺女,无端端卷入他们兄弟的恩怨里头,他能眼睁睁看着她身败名裂吗?

    他心知肚明,严知恩是冲着他来的,这是他的报复。而袁青岚却是因他而受累,他难辞其咎。

    思及此,心头有了定见――

    「我娶。婚期照旧,腹中孩儿有我担待。」

    二之三 喜烛不怜断肠人

    袁青岚那头是怎么与严知恩说的,他不清楚,也没问,总之,事情是让他给压了下来,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尽管底下,是无法自欺的暗潮汹涌。

    直到成婚的前一晚,总算等来严知恩。

    他知道他会来,也一直都在等着,能忍至这一刻,还真沉得住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外,问了句:「你当真要娶她?!」

    「这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你是说过。」是他错估了。

    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你这人,一辈子都摆着清高无私的圣人姿态,衬托旁人的卑劣浊秽,我早该料到的。」

    严君离敛容,音律微沉。「你做事太不择手段,不为别人留余地,更不为自己留退路,终有一日,会尝到苦果。」

    在这件事上头,做错事的人是他,自己不曾指责过一句,那已经是他最底限的宽容,他不可能永远无底限地放任他。

    会教训他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脾气,能容忍尚未过门,未婚妻便让你丢尽颜面、绿云――」

    「小恩!」严君离沉声一喝。「我欠你的,大可冲着我来,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他嗤笑。这个人,怎么活到这把年纪了还如此纯真?「我迫她了吗?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同情她,但是享乐快活她一样也没少得――」

    啪!

    一掌挥去,阻了话尾,他怔然止声。

    「读了多年圣贤书,就教会你一嘴刻薄?为什么我会把你教成这样?」女子清誉,岂容拿来说嘴?

    「……少用一副老子口吻训人,我不是你儿子。」他闷声吐出。

    严君离垂下肩,一瞬间深沉倦意袭上心房。「我什么也不是,说的话又何足轻重?是我一厢情愿,还妄想能重拾往日情谊。」

    严知恩掀掀唇,又紧抿,最终仍是选择沉默。

    「你……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当真非娶她不可?」

    严君离叹气。「过去,是我太纵容你了,我早该让你明白,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尽遂你意。」

    他点点头。「算你狠,我愿赌服输!」一转身,出了品竹轩。

    「小恩!」严君离追上前,迟疑了片刻,仍是问出口:「你对青岚,可有几分真心?」

    「真心?」他回眸,笑中竟有几分苍凉。「最真的心意,永远是藏在灵魂最深处,因为太脆弱,一碰就疼,所以永不教谁触着,只能留待午夜梦回,独自面对。这种心情,你一生也不会懂。」

    ◇◆◇

    最真的心意,是藏在灵魂深处,这种心情,你一生也不会懂――

    今日,是严君离的大喜之日,一整日他却显得心神不宁,想起前一日,严知恩临去前那番话、那一记幽凉眼神,心绪便莫名地浮动。

    尤其,整日来都不见那人身影,直至婚礼结束,都没见他出现。

    神思不定地将袁青岚迎娶进门,夜里,进了新房,面对一生一回的洞房花烛,又是另一番煎熬心情。

    揭了喜帕,只能相顾无言,任窘然沉寂蔓延在两入之间。

    「你――」他清清嗓,一开口便察觉她绷紧了身子,更显惊慌。

    她的心事,他懂得。

    以往,若在未发生那些事前,他们或许还能试着为这桩婚姻努力看看,如今知她一颗心全系在严知恩身上,他又怎还能若无其事与她成为夫妻?

    成亲,是权宜之计,为替她解困,不致牺牲在他与小恩的意气之争里。

    他终究是个男人,没那般宽大襟怀,身心皆不属他的女人,他不逼迫,亦无须屈就。

    退开一步,他温声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点歇着,我还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这是给彼此一个不难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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