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三国]嘉年 > [三国]嘉年
错误举报

>[三国]嘉年——左篱(95)

    曹丕立即道:仲宣请讲。
    方才曹丞相离开时,子桓神情似有不妥之色。粲很好奇,原因是何。王粲道,粲知晓这其中定有子桓不愿告诉他人的隐情。但子桓肯将此与粲坦言相告,便是认了粲这个朋友。那么,纵然没有功成名就,大展宏图,纵然北土仍是虎狼遍地,粲也愿与子桓同去!
    曹丕唇角的笑容霎时僵在了那里。双眉轻蹙,似是挣扎,似是犹豫。王粲也不急,眸中闪着光泽,就这么静静的等着曹丕作出决定。
    过了许久,曹丕叹口气,终究还是开了口,轻声向王粲道:是父亲在恼我而已。
    仲宣既知道丕大哥的事,自然知道大哥是在宛城被张绣和贾诩所害。几个月前,张绣随父亲远征乌桓,在攻城之中,中了流箭,死在了那里。
    所以王粲眼珠微转,刹那间便明白了什么,是子桓派人所为?
    曹丕没有回答,但面上的神情,已足以说明一切。
    王粲笑道:粲只当身处权力中心中的人,各个都无情无义,眼中只有权谋功利,却未想到,子桓竟这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粲得遇子桓,当再浮一大白以自庆!
    曹昂死在宛城,于利益上看,对曹丕只有益处,没有弊处。而在远征乌桓途中害死张绣,即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曹操也肯定能猜得出其中缘故。这对曹丕只有弊处,绝无益处。
    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动手,以曹操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恼了曹丕。甚至倘若曹操十分在意,此事还会直接影响到曹丕将来是否能被立为嗣子,继承曹操的功业。
    前有袁绍爱小儿而过继长子,今在荆州也有刘表爱小儿而轻视长子。疼爱小儿,甚至将家业交给小儿而不是长子的人,在本朝可并非少数。
    曹丕是曹操的儿子,定比王粲更了解曹操,定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危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并且目前看来,毫无悔意。
    曹丕见王粲没有指责他为报私仇而不顾征伐大事,反而称赞他有情有义,惊讶的睁大眼。即便多年来随曹操南征北战,到处历练,但也不过刚刚及冠,城府纵使有,却也不深。他看着王粲当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而后一饮而尽,心中不禁,渐渐涌起暖意。
    这一刻,他是彻底将王粲当作了知己好友。
    被父亲暗恼郁结于心的沮丧一扫而空,曹丕刚想说什么,院中却突然响起了一巨大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又长又亮,似是濒死的悲鸣,又像是连连不断的长叹。
    哎呀,光顾着与子桓聊天,粲都忘了喂它草料了。子桓等一下。王粲站起身,走到院子转弯一角,不一会儿,竟牵来了一匹驴。那驴今日什么都没吃过,被王粲牵过来,还在哼哼唧唧的发出刚才那种的叫声。
    王粲把系驴的缰绳绑到院中树上,又从院子一角抱了些杂草来放到驴子跟前。有了吃食,驴子立刻不再叫了,低下头不停地咀嚼起草料。
    随意拍了拍身上残留的杂草,王粲坐回原处,解释道:这驴是粲来荆州之后养的。其叫声洪亮、长久,是粲所见过的叫声最得人喜欢的一头。子桓以为如何?
    曹丕抿了抿唇,斟酌了许久词语,尽力神色正常的回答道:还好。
    哈哈哈哈,子桓若是觉得粲的爱好奇怪,直言就是,何必忍得如此辛苦。王粲一眼就看出曹丕的勉强,大笑道,不过,子桓也不要以为独独粲一人喜好如此奇怪。当初的大孝子戴良的母亲,也和粲一样喜欢这声音。戴良家财万贯,众人敬仰,为让母亲开心,照样时常学驴叫以搏母亲一乐。看着低头吃草的驴子,王粲耳边仿佛还留着方才驴叫的余音,目光逐渐悠远,乱世离乱,生死无常,粲这条命也不知何时便会被上苍收回。等到那时,荒冢青坟,若能听几声驴鸣为粲送葬,那真是比高官厚禄,侯爵封地,让粲欢喜多了。
    这又有何难。曹丕道,仲宣长丕十岁,将来定是丕为仲宣送葬。到时候,丕定以驴鸣相送,让仲宣魂有所寄。
    子桓又不喜欢这驴叫,可别为粲委屈了自己。王粲看向曹丕,却见曹丕神情真诚,绝无敷衍之色,不禁心中一动,亦正经了神色,问道,子桓此言,可是当真?
    对朋友,丕不说谎话。曹丕认真道,反之,若丕先仲宣一步,仲宣便作篇长赋,为丕送葬,如何?
    甚好,那就以这杯中酒为媒,一言为定!
    酒杯相碰,一饮为尽。
    建安十三年,八月,已平定北土,废三公自任丞相的曹操率大军南向荆州,继续他天下一统的大业。
    荆州在刘表治下虽然富硕,却不善军事,不修吏治。在襄阳的大多数士人都只能研究经学,至于政务大事,则由荆州大族与刘表的亲信出谋划策。刘表本已是垂垂暮年,又因偏爱后妻蔡氏而爱小儿刘琮,厌恶长子刘琦,一朝生死,蔡瑁等人立刻将刘琮立为新的荆州牧,又见曹操率大军而来,以为不可抵挡,直接就劝说刚刚成为荆州牧,万事不懂的刘琮,向曹操投了降。
    刘琮一降,曹操立刻派大军追赶听到消息逃走的刘备,一路追到长坂坡,却还是被刘备乘船逃跑,与还有万余人的刘表长子刘琦共同屯聚夏口。
    或许是因为夏口易守难攻,或许是因为认为仅仅万余人不足以再成气候,曹操没再亲自带兵追击,而是进军江陵。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又将刘表在荆州聚集的各方学士,都委以厚禄,送往许都。
    如今,西凉马腾已在钟繇的说服下举家内迁,益州刘璋也已派人送来归服之信,至于南蛮北狄,一旦中土平定,自然而然会俯首称臣,不足为患。
    平定天下的大业,如今,仅剩下了江东。
    昔日荆州学府内,荀谌之语,仍历历在耳:
    若郭奉孝还活着,并对曹公当真那般重要,那么谌给曹公的建议就是:
    与江东赤壁一战,只可败,不可胜。
    第113章 第113章
    从先前三事,可以看出,个人的生死对于天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违逆的既定轨迹。天道之意志定是以为,若郭嘉活到赤壁,便会生出许多不可控的变数。而曹公现在要向天道证明的就是,即便郭嘉活到了此时,赤壁一战,曹公仍会战败,天下局势不会因此大变。如此一来,郭嘉的生死,在天道眼中,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依曹老太公一事,这其中需维持的时间,只有一年。
    在那之后,至少郭嘉的性命已经保住。曹公可以再尝试其他的法子,比如郭嘉记下的那几句话。
    以曹公熟悉之事相比,便如同两军交战。敌军欲达到一目的,曹公便以各种方式,阴谋阳谋阻拦敌军,让敌军应接不暇,纵使想破局也无从下手,最后只得放弃此处,另谋他路。如此,这处死局便解开了。
    天道,若是有情,便不可能无所不能。
    记忆中,荀谌说到此,突然去了眸间严肃之色,轻笑了一声,又饮了口茶:
    然而,谌说了这么多,也不过都是推测之语。究竟是确可如此,还是仅是妄言痴语,谌不知,曹公亦不知。根本无法确认的事,却要求已经知晓破解赤壁败局之法的曹公故意输掉此战,输掉这离天下一统最近的一战,其间艰难,谌是知晓的。
    哪怕仅是一年,也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在曹公的梦中,一旦输掉了赤壁一战,可就等于直接失去了统一天下的机会。
    曹孟德,宏图霸业,天下归心,不才是你自始至终汲汲追求之事?郭嘉是你的谋士,他或许计谋过人,或许得你喜欢,但也仅是一介谋士,一旦与你的大业相悖,如何选,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他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建安二十五年,雒阳魏?m寒风凄凄,窗边那几声鸦鸣,哀嘶喑哑,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面前案上,折扇展开平放,白色的绢绸已泛起岁月余留下的暗黄。子衿二字,笔锋似刀,是他最熟悉的字迹,亦像他最熟悉的人。
    来人!啪的将折扇一合收回袖中,曹操高声道,传孤命令,整军备马,进军江东!
    仲达!仲达!将帐帘一把掀开,曹丕拿着墨迹还未干的竹简大步而入,你帮丕看看丕新写的诗如何?
    几乎被埋在战报堆里的司马懿抬头看了眼曹丕,又低下头:再等一个时辰。
    见司马懿没理他,曹丕坐到司马懿身边,看了眼案上的军报,发现全是江东那边传回的消息,疑惑道:父亲不是已经说了赤壁的事情都交由小荀先生负责了吗?仲达何必为这些操神。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懿应当如此。司马懿张口就道,一听便知这只是不过心的套话。
    曹丕哦了声就不再说话。然而,自打曹丕坐在这里后,司马懿努力了几次,再没办法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军务上。最后,他只能认命的把竹简一扔,转头向曹丕道:把诗拿过来吧。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你父亲有诗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开阔大气,而你此句虽也是写秋景,然悲而不壮,少了层气魄在。
    那是因为丕与父亲诗中志怀不同。曹丕道,你继续往下看。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二公子,司马懿头痛的把写着曹丕的诗的竹简一放,你有时间研究这些,不如多读些韬略兵法,旧典文章。
    那些东西丕从小便读,如今暂且歇歇也无妨。曹丕又问司马懿道,仲达以为丕此诗如何?
    司马懿:
    仲宣说丕此诗千回百转,既寓情于诗,又不失将尽未尽之韵味,读罢哀戚满怀,然又不知向何处相诉。说完,曹丕又看向司马懿,仲达未有此感吗?
    虽然很不想理曹子桓,但既然已为情势所迫,不得已将身家性命赌在曹丕身上,司马懿只能暗叹口气,劝道,二公子,以诗词雅赋为趣乐闲事,自无不可。但和王仲宣等人走得近了,二公子未免会沾染上文人气,所以除却必须,二公子还是少与他们接触为好。
    曹丕皱眉:文人气又有何不好?
    思想天真,不识时务,自以为一己之力可以匡扶政道而不知权变,桓灵年间那些不知死活结党横议结果被党锢下狱而死的,都是文人气太重了。
    司马懿冷声说完,才觉得语气重了些。这样劝曹丕,只怕会适得其反。于是他不得不压着心口烦躁,温和了些对曹丕继续道,二公子,你要做的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诵咏风雅的文士,这大好山河,迟早有一天是你的。你要学的是帝王心术,是权谋暗道,是如何御群臣为己所用。王仲宣也好,你的兄弟也好,即便你与他们再交好,也不可全心相信。兵者诡道,帝业诈术,二公子多研究些这些,会让主公省心许多。也让他省心许多。
    仲宣也好,丕的兄弟们也好,都不可全然相信,这便是帝王心术曹丕喃喃重复了遍,突然抬眸看向司马懿,笑问道,那仲达呢?
    心下一凛,司马懿立即起身,敛色合袖向曹丕深揖:司马懿能为二公子信任重用,是懿的幸运。
    最后将你征辟到丞相府的,可是父亲,不是丕。曹丕继续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只是仰头看向司马懿的那双眸子,带上了些许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威严,仲宣通透洒脱,子文子建与丕是一母同胞,至于仓舒年岁尚小,相比之下,仲达谋略过人,又心怀大志,丕远远不堪比肩。如此看来他的凤眸微微眯起,被遮住的恰好是眸间余留着稚涩的光亮,
    丕最应该堤防的人,是司马仲达才是。
    二公子所言甚是。司马懿身子躬的更低,以至于曹丕哪怕坐着,也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带着无尽谦恭的声音,所谓帝王心术,便是以孤君之权御天下之臣。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无论是懿也好,是他人也好,二公子都不可全然相信。
    高处不胜寒,为君者,茕茕一人,未免太苦了。曹丕似叹而非叹般轻声道。半响,他又看向司马懿,眸间阴霾厉色已全然不见踪影,不过,父亲教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丕既用仲达,就是肯相信你。
    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帝王之术,绝非仅在权谋诈术,否则就算得了天下,也坐不稳。
    司马懿不言不语,作揖之态纹丝未动。
    司马懿这副样子,让曹丕眸间不禁又闪过一丝怒色:不过,仲达方才也有道理,丕近些日子的确玩物丧志,今后不会如此了。仲达军务繁忙,丕就不再打扰了。说完,曹丕站起身,一把拿过司马懿案上写着诗的竹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曹丕走了之后很久,久到腰间已传来酸涩之感,司马懿才缓缓直起身,垂下手,面无表情的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帐外。
    莫名其妙。
    他只想送给曹丕这四个字。
    因为张绣一事,曹丕已然让曹操很是失望了。现下如果又让曹操看到大战在即时,曹丕只醉心于诗文,还不知道会不会更加动摇曹操的立嗣之心。虽然推波助澜让曹丕除了张绣,以此让曹丕将来的嗣子之位不再稳如泰山,是他的计划之一,但这并不代表,他想让曹丕彻底失了曹操的喜爱。
    如果曹丕的地位稳如泰山,则没必要重用他司马懿出谋划策;但如果曹丕彻底失了曹操的喜爱以至于直接丧失了立为嗣子的可能,那他可就是一点不剩,全赔进去了。
    然而曹丕那莫名其妙的态度,让司马懿方才也只能说那么多。他不禁在内心感慨,小了近十岁果真就难以互相理解,那些诗赋,是能换来国泰民安,还是兵甲百万,良谷千顷?曹丕最后玩物丧志四字是赌气之语,但在司马懿眼中,却的的确确,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当初郭嘉带他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般心累。
    陡然想到那人,司马懿神色一变。虽然很快就恢复到了原本的平静如水,但却抑制不住内心不自觉地,更多想着那人的事。
    当日在河内,当郭嘉与他第一次彻底翻脸之后,他是切切实实的盼着郭嘉赶快丧命的。但同时他也知道,那时郭嘉已经解去了司马徽下的毒,再加上有华佗在,再生病早亡根本不可能;至于刺杀,对于在层层保护之下的郭嘉更是绝无可能。所以当时他那么一想,却也只是那么一想。
    然天命无常之处,便在于此。不过是他的随意一想,却在几年之后,成了真。
    当他听说郭嘉病到连下床都困难,还要随曹操北征乌桓时,他真的觉得,郭嘉简直是疯了。停留在他记忆中最深处的,还是当初那视功业于浮云,天下为草芥,日日夜夜想着到何处隐居,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郭嘉。
    恋耽美